“是啊,白桐。”
范远疑惑的同时确认道,“白者,色也。桐者,树木。申大人如此反应,莫非…”
然此时,申正则却与五名墨家弟子一道,很快神色变得沉重,置杯于案、缓缓低下了头去。
范屈二人见得众人如此反应,便是也已猜出大概了。
“白桐…正是小女名字。”
申正则低头应道,“仲大哥如此赐名,所念者,应该也是十九年前…与父母离散的白桐吧。”
“这…”
话音落毕,便轮到了是范屈二人惊讶刹那后,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
“十九年前,五国几乎是同时发兵攻宣。”
申正则看着眼前的众晚辈,开始边回忆着过往、边解释了起来,“王都大淄城位于宣东,必最先受到启、江联军进攻。”
“当时我是宣国左徒,一家三口也皆住在大淄。”
“身为大将军的仲大哥在朝上进言,称未国兵少难以稳固阵地,乐国劳师远征,炎国还需防备渊国,故应先西征,退未、乐、炎三国,再向东回防。”
“此举虽遭到朝中大臣诸多反对,但当时先王力排众议,任命他统领全军,出兵抵挡。”
“后来,仲大哥领兵西去,果然击退未、乐联军,也在那同时,发生薛氏被屠灭一事,炎军因之放弃了已打下的宣地,自动退回了商泽北关。而趁仲大哥不在时,启、江联军则一路进击,大淄守军不敌。”
“王都大淄…就此陷落。”
“而我与我王逃难途中,妻女也被联军掳走,这使我…痛苦万分,也使仲大哥背负了不少骂名。尽管如此,可仲大哥很快便杀回来,接连击退两国联军,收复了大淄,我夫人也找了回来。”
“可小女白桐,却是自此再也不见踪影了。”
“十九年来…我再不知她下落,不知她方今如何。”
申正则说着,便止不住抑郁的举起铜爵,浊酒过喉、一饮而尽,能麻痹心肺、却洗不净伤悲。
座中众人此时也皆一样蹙着眉,不知该如何言语,也皆不敢破坏气氛。
“…罢了,前尘往事,莫再提起。”
思虑片刻后,还是申正则自己最先镇静下来,长叹了口气便仿佛已放下了般、抬望向众人继续道,“总之,仲大哥凭此战威,与五国先后签订了停战和约,巩固了如今的宣国疆土。往后其间还发生的一些战争,便都是六国之间互相斗,即便到仲大哥请辞下野后,也再无前来进犯宣国的了。”
“而仲大哥之所以会请辞,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他自身厌倦了朝堂政治之因,有先王与当今我王为控制他威望而对他几番收权打压之因,也有他几个儿子先后从军入仕、与人争斗之因…”
“但我等老臣皆知,更多的还是当初…他一意孤行,导致王都短暂陷落之因。想必此事,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原谅自己。”
“毕竟…他也不是没因此失去家人,只不过…他家人较多罢了。”
“但他愿意记得小女白桐,我…还是很感谢他的。”
申正则叹罢、看向了范屈二人去,“总之,说回如今事吧。二位来意我已明白,既然仲大哥如此,看来也就只有我去一趟,才有可能说得动他了。事不宜迟,我等明日便出发吧!”
“当真?!”
听罢此言,不仅是范屈,就连另外五人也皆面色瞬间变得惊喜起来。
“当然。”
申正则严肃点头、认真应道,“仲大哥早已下野,不了解当今朝堂,但我了解,我知道…如今要救宣国,少了他还是绝无可能。不论我王如何、他人又如何,国家有难,只要有一丝希望,我申正则…还是要站出来的。为此,纵使我赴汤蹈火、九死一生,也在所不辞!”
“好!敬申大人!”
“敬申大人!”
墨家六人闻罢,纷纷举杯向申大夫敬酒。范远见状虽也举茶随同,可神色却并没有多兴奋…
只因此刻,他不自觉想起了在江都郢郸的经历,以及在宣都大淄听到众铉影阁斥候们的坦白。
铉影阁只需出动十人,最多加他范远一个,便足以在千里之外的江都策动一场兵变、控制举国朝堂大权。
而如今,铉影阁站在了炎国一边,决定了要助炎国一统…
那么此时,意向坚决、大义凛然,却毫无武功修为的申大人,能是铉影阁与炎国的对手吗?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注定徒劳,都是在推送着更多士卒与百姓去受苦受难、甚至是丧命,尽管他并不明白…
他范远此时,还该继续支持他,像他敬茶致意吗?
这究竟是在敬什么呢?
……
席散,入夜。
范屈二人住进空旷的县府,申大人嘱咐下属为二人清理出了两个干净的房间,以供休息。
尽管知道事态足够紧急、容不得耽搁,但作为县尹,申大人也是要把工作安排清楚才能离开的。
如此,二人便也只有暂且在青城停留一夜了。
时至夜半,寅时。
县府,范远的卧房内,此时是暗昧无光、万籁俱寂。
叩叩叩——
突然,有人轻轻敲动木制的窗棂,直接惊醒了以盘坐姿势在榻上浅睡的范远,引得他立即转头看了过去。
隔着窗纸,能见到窗外有个人影,然运功查探感知,却是道陌生的气息。
“谁?”
于是,范远便传音询问。
“是范公子吧?我是铉影阁斥候。”
令他陡然惊讶的是、对方竟也传音回答,“此前在乐国境内监控情势,如今在回总舵路上,途经此城,恰逢范公子在此,便直接来找了。”
“恰逢?”
范远传音疑问道,“青城虽小,却也有几万人,你只途经…还是夜半到来,如何能得知我在此?更何况,我们该是没见过吧?”
“是,没见过。”
窗外斥候传音回答,“但阁主向所有执事与斥候知会过范公子特征,我等纵使难于夜半从几万人中认出范公子一人,但认出红玉玦气息是绰绰有余,加上范公子也应答了,故此才可以确认无误。但这个不重要,范公子无需追问,我来此,是有重要消息相告的。”
“什么消息?”
范远传音再问,心中却是已有了预感、神情渐趋凝重。
“寅伯邘意,已政变成功,夺位称王。”
斥候传音答道,“七月初四,未国司马常辛真人与海卢侯兼大庶长安邴率六百剑修抵达禽阳城外,邘意便立即发动了政变。南北两路大军,一路寅城、一路禽阳,分别攻向乐都临蓟。”
“七月初十,乐都陷落。”
“邘意斩杀了近半的乐国王室后,将包括乐王在内的余下宗室囚禁在王宫内,由未国剑修看管。而后焚香拜天祭祖,直接在临蓟进爵称王,改乐国国号为‘寅’,自称寅王,册立太子,接收文武百官,并迁都寅城。”
“七月既望,即四日前,邘意回到了寅城,且继续还在向东北方集结兵力。”
待得斥候传音完毕,范远已是震惊得瞠目结舌…
他们预料中的事,不仅早已发生,甚至已过去有十日之久了!
如今天下时势,果然风云变幻。
这邘意…二十多日前还才在禽阳会盟诸权贵,如今,便已迅猛果断,攻下临蓟,将乐国改成了他的寅国!
就与他们当初在寅城、听到斧执事带来的政变计划,是一模一样。
邘意,已经实现了他的目标!
并且还在往东北方屯兵,而东北方是汕水关,过了汕水关,便是炎国,再进百余里,便是家乡栎县了!
难道三年前的一切…就要重演了吗?
“这、这…”
范远在惊讶中不免有些思虑紊乱、不知该回问些什么,便焦急的传音道,“如此重要的消息,你为何单独来叫我?你该赶紧把申大人与县府各处都叫醒起来呀!还有,你…未国既然派有剑修去助战,你是如何能从乐国出来的?”
“铉影阁能被外派出去常驻的都是精英,脱身易如反掌,但请范公子且先冷静。”
斥候继续传音道,“阁主有言,尽量不让申正则知晓铉影阁存在,也尽量少让墨家得知范公子与铉影阁的联系。再加上,铉影阁没有帮助宣国与墨家的意图,自然也就没必要通知他们。只是为范公子考虑,才来单独通知。至于范公子要如何做,便取决于范公子自己了。”
“行吧。”
范远应罢起身,走来到了窗前,与那斥候隔着一层薄窗纸、继续焦急的传音问道,“那…照你这意思,你是不打算在此现身,直接回总舵了是吗?黎京,桂岚邑?”
“是。”
斥候传音答曰。
“此事,铉影阁应早已料到了吧?”
只思虑了片刻,范远也很快想清楚了自己的疑问、便接着问道,“我在来的路上打听到渊国风於邑发生了一起大血案,瑶光楼被剿灭,风氏也伤亡过八成,此事也是铉影阁做的吧?铉影阁与炎国,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瑶光楼之事我不清楚,我此前一直在乐国,总舵无需向我通知渊国方面消息。”
斥候传音答道,“但阁主一直想要沉武刀,也派过人保护风听雨及其商队,再加上能灭瑶光楼者,除我铉影阁外该是也无其它,那便十有八九是了。至于铉影阁与炎国接下来安排,则是也一样,我并不知晓。即便有,或许炎王与阁主也都会选择保密。”
“啧,也是。”
范远应罢继续道,“行,那我明白了,那你还有其它消息吗?”
窗外人影只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范远借着月光只用肉眼便能看到,便无需再运功施术应声了。
“那这些消息,你能保证千真万确吗?”
窗外人影点了点头。
“好。”
范远心情复杂、但神情坚决的传音道,“那…辛苦你来通知,多谢了。倘若你之后见到我爹娘,或有其他人问起我下落,你也可以与他们说,我目前正与墨家结伴,携行抗战。”
“嗯。”
窗外人影点头应了声后,便见是直接嗖地一声,整个人一跃而起数丈、消失在了原地,那气息也去得飞快。
这等轻功,甚至远在范远师兄榑景明之上,果然是精英高手。
这样的高手,真不知铉影阁有多少…
……
下一刻,范远便毫不犹豫起身更衣,直接去到不远的屈兄房间、点灯将之叫醒,一五一十说出了适才斥候前来通知的情报。
即便同样在意料之中,然屈杉听罢、却同样是震惊万分,随即也起身更衣…
不久,二人便直闯进了同一座府邸内的申县尹住处,叫醒了熟睡中的他,向他通知了这一情报。与两个少年不同的是,饱经风霜的申大人得知此重磅情报,虽同样知道是严重无比、紧急万分,但却是做到了不显形于色,只紧锁眉头而已。
然出乎二人所料的是,申大人却是已得知铉影阁存在了。
问起缘何,才知原来是芈筠在此就任期间,申大人向她询问她的经历,说到当时才经历不久的寅城故事,芈筠一个嘴不严,便直接说出了是有个“铉影阁的斧执事”来组织他们多方、合力伏击邘意的事。
自那以后,他申正则便始终很留意这个铉影阁,也绕过墨家五人注意,派出许多手下去打探铉影阁。
只可惜是两月以来,皆未有所获。
然如今,乐国居然已变成了寅国,至于这个从未听过的铉影阁究竟是什么来路…等等的一切便已不再重要了。
于是,三人在房间里,讨论起了接下来的对策。
虽然邘意在寅城往东北屯兵,但他三年前才被击退过、十分清楚炎国对国境南部的防守力,炎南必是易守难攻,即便进兵也是寸步难行。更何况这回,他政变计划早已泄露,他若要突袭,就不再是临时起意了,炎国必然有所防备。
他邘意又十分采信太师点拨、加上已成功与未国联合,既如此,在寅城附近的屯兵就一定是障眼法…
他们真正的目标,当然还是西境开阔平坦、土地肥沃、防守空虚的宣国!
而乐、未联军若往宣国来,这座小小的青城…便无可避免的是要成为战争的最前线了。
既如此,他申正则怎能在此时离开青城?
即便不走,靠青城的微薄力量,又如何能挡住邘意大军?
“申大人,我有方法,不必挂忧。”
只见此时屈杉毫不犹豫地开了口,顿时引得申范两人皆好奇的看向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