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白桐缓缓地起身昂首。
尽管在这道玉娄城的术法下被“救了一命”,但此刻她直视向两名弟子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感恩。甚至还逐渐凝眉蹙目,反倒像是结下了仇怨,眼神如同要杀人般锋利。
与此同时,她的呼吸仍有如受寒般打颤,弓着背的身子仍无法站直、且不得不随时捂住喉口位置…
只不过体内法力的一并恢复,也让她至少得以是再次施展出用以与他人沟通的“传音入密”之术了。
“哈哈。”
两名弟子见状,居然还相视一笑,而后便继续看向白桐、有其中一人说道,“姑娘如此敌视,我们也能料想到。毕竟如此折磨的过了一个月后,眼见将要解脱,却忽然再被阻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确实…痛苦至极,可以理解。”
“不过,好歹是留了条命在呀!”
另一人又道,“姑娘还是可以就此放弃执念,退出战争,随我们返回玉娄城,探索寻求真正的人生大道的。这也是大长老向我们叮嘱过留给你的机会,这就看姑娘要如何把握了。”
白桐充满敌意的直视着二人,施法传音,将话语声分别送进了二人耳内。
“呵,玉娄城。”
只见白桐冷嗤一声后传音道,“我若是要硬闯,你二位要如何?”
“那我们就只有在此原地结阵,困住姑娘了。”
二人对于白桐这样一个俗家女子能施展传音术并未感到意外,只仍继续开口应道,“姑娘无心修道,我们自然不会、也没有必要带你回去关起来。但在此结阵后,便可以让姑娘既无法离开半步,也无法自尽寻死。并且此阵还无需我二人在此维持,只需结下,我等便可以回门复命了。”
然而,就在这时:
哗哗——
只见就在三人身旁,竟在一阵碧绿色光芒映现后、凭空涌出来了一簇繁密搅动的绿叶,同时不断膨胀着,直至渐有人高…
“二位,真是狠毒啊!”
只听得叶团中传出一道同样清脆响亮的少女话语声后,伴随而来的,便是那愈发浓郁、厚重且明显的气息。
最终,一道人影从叶团中走出,所有绿叶随之消散无踪。
这一幕,登时将在场三人完全震住了。
只见那来者,一身飘带青丝羽裳,头顶系髻扎簪,眉细唇薄,身上有阵极为明显但并不刺鼻的树木清香弥漫。
手中像是握着把短剑般,执拿着一杆三尺余长的老树枝条。
三人皆看得是一脸疑惑,完全不认得眼前这位突然出现在此、内力气息深不可测的神秘少女。
然巧合的是,若是教过白桐传音术与五行剑法的那两位道长在此,倒是可以认出来了——
玄阙宗门下,元清子之徒,薛十七!
……
薛十七一出现,并未主动开口,而是先走来到了白桐身边,面朝玉娄城两名弟子,站明了自己的立场。
“你、你是何人?!”
两名弟子见了眼前人,登时惊慌起来,唰唰两声,各皆从背后拔剑出鞘、护在了身前。
二人紧张得呼吸瞬间比白桐更加急促,甚至忘记了基本的要退后拉开距离。
“我没必要向你们解答。”
薛十七平静的抬起手、伸着树枝指向二人道,“不过我倒是很疑惑,这位姑娘跟你们的大长老究竟有什么过节,值得你们这样对待?”
“你!”
见对方不识抬举、还反将一军,两弟子顿时气急,不想应答,又不敢出手试探,只得僵持了起来。
“这大黎的修仙门派还真是怪异。”
薛十七见状随即啧叹道,“冠以仙道之名,行如此魔道之事,借口还如此冠冕堂皇,就这也想得道成仙,实在令人发笑。怪不得这泱泱黎土,已几百年未再有过仙人!”
“这…”
这回,不仅是玉娄城弟子,就连在她身边的白桐也被这番话疑惑住了。
自古以来,众所周知,天下之大无非黎朝诸国。
而这姑娘如此称呼与言辞,莫非“黎土”之外还有别地,且正是这姑娘的来处?
如此,倒是勉强可以解释其高深莫测的修为与奇异的术法了。
“你二人该是也能感知到吧?”
薛十七继续道,“我若出手,不论是一招毙命,还是如你二人、假‘仁’之名行折磨之事,要料理你二人都无比轻松。你二位不打算答话的话,现在走还来得及。”
听罢这话,两名弟子相视一眼,当即一并点头。
随后,便见二人同时把剑抛到空中,运功施法,便使各自长剑凌空悬浮了起来,又自行飞动、飘到了自己身前。
接着,便见二人技法熟练、直接站立上去,轰的一声,便直冲上天…
原地的两位少女也顺势抬头,很快便望不到那二人踪迹了。
“逃倒是挺快的。”
薛十七微笑一道后,随即低头看向了白桐,白桐于是也看向了她去。
……
不等白桐传音先问,便见轮到是薛十七伸出树枝、指向白桐去后,运功施法间,又是一阵青绿色的光芒凭空盈起,随后瞬间笼罩住了白桐全身…
这回还是治疗,然比起刚才的“玉灵养心”,白桐察觉到的是完全的不同:
两名玉娄城弟子出手时、明显有所收敛与节制,可这位忽然现身解救的神秘姑娘所施展的、直接从那树枝中涌出的法力,明显是溪流与江海之差!
站直起身子后,白桐与这姑娘大约是一般高。
而倏忽间,白桐那在昭惠缶中被破坏的手筋与内丹,皆在一瞬间完全恢复如初…
就连喉嗓的毁伤,也已瞬间治愈!
“啊,啊…这?!”
白桐当即尝试起发声,不想居然无比顺利,不仅恢复到了能随意发声说话的地步,甚至还取回了以前那道在江国时曾能进宫献唱的歌喉!
而在治好了白桐后,绿光消散,薛十七也放下了枝条来。
看着对方举动只觉怪异,连她原来是受伤喑哑状态也全然不知。
“多谢,这位姑娘…救命之恩。”
虽尚未习惯重新张口说话,吐字尚且缓慢,此时的白桐依然选择了先转朝向对方,恭敬躬身,作揖致谢…
“呃…”
而这一刻,薛十七本能的正欲上前去还迎、将对方搀起时,却是瞬间想到了一个多月前,终于找到了师叔的那次,在桂岚邑郊外那片树林中、那一段令她毕生难忘的记忆。
曾经的她,自小在那片“世外桃源”中、在林真人与师父的教养下清修长大。
之后离开,出来找了师叔与自己的身世半年,路上虽有见许多如今日般恃强凌弱之事,但也出于避生事端考虑、从未如今日般干涉。
唯独只有今日,是二十年人生来的一个例外。
原先的她,完全无法理解那日在那林中空地处,师叔所“过分厚待”的、那个同样是修仙弟子的范远,在被师叔问到之后打算后的回答。
但在今日,发生了这个例外,在她正要去搀起这位受难少女,听到她无比诚恳真挚的谢意,见到她掩盖在惊讶下的愉悦与兴奋时…不知如何形容的,薛十七心中竟流过了一丝莫名的暖意。
这一刻,她仿佛理解了范远的那番话语。
“不必言谢。”
薛十七随即答道,“我叫薛十七,是个…呃,和那两人不怎么一样的修仙弟子,是十九年前被灭的王畿薛氏后裔。姑娘,刚才他们不肯回答,现在你愿意与我说说,你是怎样一回事吗?”
“这…当然可以,薛姑娘。”
白桐当即点头以应,“我叫白桐,是…宣国人。”
……
夕阳西下,灿霞遍天。
映在这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一片鲜红,使得天地之际界限难分。
被消去了所有饥饿与疲累感的白桐面对救命恩人薛姑娘越发好奇的不断提问,干脆直接一起坐了下来,与她展开长谈。
隐去了自己作为“姜元夕的附庸”时的故事,把自己的一切,编撰成了以“自在湫阴城长大”为伊始。
把自己的喑哑,说成是小时受人欺凌落下的伤。
把卫尘风安置姜元夕在湫阴以及为此购买的住宅说成是“偶然发现”,以此顺便圆上了与他结识的谎。
接着,再说是受他启发,出门上路闯荡。
再往后的一切,便都可以照实说了。
而薛十七不断倾听着白桐那精彩但“虚假”的故事,不禁愈发神往。
与她相比,自己这半年,甚至是二十年的经历,都显得实在是过于平淡、顺遂与无忧无虑了…哪怕出生不久家族便被屠灭应该更是件大事,她却也不这么觉得。
……
然而,就在白桐说到自己拜仲梅夫为师,并在之后的某天,来了位道长与墨家弟子,并在说到那二人名字时:
顿时,薛十七神色大变!
“你说,范远?!”
薛十七惊讶的瞪大了水灵的双眼问道,“那日到山中找到你与你师父的道…修仙弟子,是来自炎国天门山,名叫范远?!”
“是、是啊。”
白桐这会是被薛十七突然转变的神色吓了一跳,“怎么了?”
“不…没什么。”
薛十七凝眉沉思片刻,很快便开口以应。
自小在宫廷长大的白桐深明察言观色,轻易是猜出了眼前这位薛姑娘一定是也认识范道长,适才只是有话未说而已。
然而,都是修仙弟子,也都曾仗义助人,又都是对于白桐而言有救命之恩的道长。
那么是否认识,如何认识,对她便不再重要,于是便不再追问。
“好了,白桐姑娘。”
说到此处,薛十七终于是深呼吸了一道后,趁势转移话题,转看了一眼西方天空,眼见太阳已完全落山、天色将沉,便站起身来、看向了白桐道,“天色已晚,你的故事就之后再听吧。适才见你往南方走,才被那二人阻拦,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是往何处去呢?”
“我…不知道。”
白桐一边站起一边应道,“我只知…越往北越是未国中心,是他们这群修仙者的集中地与势力范围,我只能往南走。可是…往南,又是返回宣国的相反方向,我,唉…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没关系的,白桐姑娘。”
薛十七笑道,“其实我以为…刚才那二人用的那个借口,还是挺有道理的。你应该放弃执念,退出这些凡俗人们争权夺利、互相搏杀的战争,去探索寻求真正的人生大道才是。若是你愿意如此的话,我可以帮你。不过你放心,我不是玉娄城派来唱双簧的,我会带你到真正的清净安全之地。”
“这…”
听得这番话,白桐顿时犹豫了起来。
“没事的,为了让你相信,我不会强迫你。”
薛十七继续道,“不过…你我若是在此分别了,你继续往下走,可依然还是未国领地呀,依我猜想,多半是无需多久,玉娄城便会有更厉害的、那个‘大长老’的人过来找寻你我,料理此事了。你一个人的话,只怕…”
“这…好吧。”
听得薛姑娘如此说来,白桐才终于打定了主意。
其实薛十七并无必要向白桐解释什么,谨慎的白桐早知那常甲意图、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可能会有一天出现这所谓的“唱双簧”。
只不过她适才心中明确了的是,如果薛姑娘是那个出面假装相救的人,那她必然不会连带自己的喉嗓之伤也一并治好。
那番听不出自己的整番谎话,听到范远名字的反应,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所以,白桐并没有怀疑过对方。
“那…就有劳薛姑娘带路了。”
“哈哈,好。”
只见薛十七爽朗应下后,便立即伸出了手中的枝条来,再度如适才一般,在原地运功施法起来:
嗡!
只听一声鸣响,顿时,原地开始有如适才薛十七现身时般,一阵碧绿色光芒映现,随后,凭空直接涌出了许多繁密搅动的绿叶。
这回,绿光是在二位少女的周身萦绕显现,绿叶是围绕着二人飞舞。
随后,只见这叶团在膨胀开来后,逐渐便形成了叶团、将两人都包裹进了其中,直至有丈余宽高…
哗哗——
最终,只再闻一道声响、再现一道绿光过后,那整团密叶连带着二人一起,便皆全部消散无踪了。
原地的旷野上什么也没剩下,仿佛适才不曾有人出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