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雪终于停了,但银灰色的阴雨却是连绵不停,那种寒冷甚至比数九寒天的寒意还更甚几分。
幸好,出发之前,军队中早就领取了厚实的冬衣。
商如意来到军营门口,看着这些将士们穿着土黄色的棉衣,一个个都新鲜不已的样子。
大业王朝的军队中,士兵们的冬衣都是深蓝色的,但宇文渊在登基之前为了控制军队,就已经让人将库房里早就准备好的冬衣的外层全部换成了土黄色的衣料,以便于旧王朝的军队分别开来,也让这些士兵们更清楚一些,他们是为谁而战。
“大盛王朝自称土德,尚黄,皇帝选的这个颜色,倒是正合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商如意急忙回头,只见沈无峥正站在她的身边,因为天气寒冷的关系,他也换上了一身加棉的衣裳,但并不显得臃肿,反倒更衬得那张脸俊秀儒雅,在这军营当中格外的引人瞩目。
商如意立刻笑道:“哥。”
沈无峥也微笑着看着她,但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微微沉了下来:“你怎么——没休息好?”
“恩?”
商如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虽然早起的时候不及照镜子,只是让卧雪匆匆的给自己束好发,穿戴整齐便出发了,可她多少也明白,昨夜几乎又彻夜未眠的自己,眼睛一定是又红又肿,也瞒不过沈无峥。
她立刻讪笑道:“想到今天就要出发了,有些……”
沈无峥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眉心忽的一蹙。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叹了一口气,才说道:“不管外面的仗打成什么样,你的身体也是最重要的。今后,不要这么熬,对自己不好。”
商如意立刻笑道:“我明白。”
沈无峥又摇了摇头,才摆手道:“快过去上马吧,马上就要出发了。在军中,我也不能太顾到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商如意笑道:“好。”
说完,便转身往队伍的前列走去,而那里,已经有卧雪牵着马在等她了。沈无峥的目光一路送她走到了前方,随即,目光又慢慢的挪移到了队伍的另一边,领头的宇文晔身上,只见他也换上了一阵利落的劲装,哪怕是厚实的棉服,也并不影响他的蜂腰猿背,穿上铠甲,利落的翻身上马,那身形更是矫健如豹,哪怕只看着,都透着一股沉沉的煞气。
可看着他,沈无峥的眼神却渐渐的凝结了一层寒霜。
似乎是感觉到了那一道带着冷意的目光,宇文晔正要回头,却一眼看到了旁边那支队伍当中,最熟悉,却也有些陌生的身影,顿时呼吸一沉,凝神的看去——
那是同样穿着铠甲的宇文愆。
一看到他,宇文晔的双眼微微闪烁了起来。
他的这位兄长,自他懂事起两人相处,大多数的时间,宇文愆都一直是个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少年;之后游方修行,回家的时间虽少,但每一次见面,都身着白衫,手持念珠,如同天上的白云偶然路过人间一般,不论停留多久,都不肯沾染上红尘的颜色。
可是,这团白云终究还是回到这俗世当中,此刻,更是穿上了戎装。
他的身量很高,身形虽不魁梧,却自有一股暗含劲力的矫健之感,那一身乌锤甲穿在身上,竟说不出的妥帖。再加上一头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更露出了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眉目含笑清逸绝伦,更有一股翩翩儒将的雅逸气质来。
看着这样的他,宇文晔目光渐深。
而宇文愆对上他的目光,坦荡得如同一泓清水,甚至自己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对着宇文晔笑道:“怎么,不合适吗?”
“……”
宇文晔又看了他一会儿,摇头:“不,不是不合适。”
“那二弟为何如此看我?”
“臣弟是没想到,皇兄穿上戎装,会如此合适。就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
宇文晔目光闪烁着,如同冬日里未结冰的水面,被什么打破,用力挣扎着激荡出千层涟漪一般,冷光湛湛。而对上这样的冷光,宇文愆的目光也有些闪烁了起来。
这时,只听宇文晔沉声道:“就好像这些年,皇兄错穿僧袍做战袍一般。”
“……”
宇文愆的面色一凝。
沉默半晌,他微微一笑,道:“也许吧。”
“……”
“但,不论僧袍也罢,战袍也罢,战袍上了身,将士上了战场,我都会全力以赴。”
“……”
“希望二弟也一样。因为这一战,也关系着三弟的安危,还请二弟务必要将他安然带回。”
宇文晔道:“这是当然。”
他们说话间,身边也各自走来了一骑人马,正是商如意和虞明月,虽然同为女子,可两个人一身劲装,策马前行的样子非但没有一丝女子的娇弱,反倒被身后的军队衬托得颇有几分英武之感。
再看他们的身后,两路士兵也分列整齐,上马的上马,站队的站队,回头看时,只见人强马悍,刁斗森严,旌旗猎猎,杀气腾腾,将士们也全都红着眼,憋着一股气劲,仿佛随时等待着冲锋陷阵,杀敌立功。
看到他们,商如意的眼睛一亮,随即,心情也有些沉重了起来。
她依稀记得,就在一年前,楚旸征兵征伐辽东的时候,那些士兵们还四散奔逃,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征调妇女为兵,是因为他的征战无休无止,不与民喘息之机,更吝于军功。可宇文渊却不同,他虽不是马上得天下,却征战了半生,太明白征战的理由和征战的功劳,对于士兵的重要性。
此次出征太原,是大盛王朝建国后的第一战,为的是夺回龙兴之地,而且两位皇子亲自出兵,可见其重要性,更有“太子之位”作为最终的奖赏,那么这些随军出战的士兵一旦战胜,便有了辅佐之功,岂有惜命的?
所以,列队整齐之后,一些士兵已经按照惯例,以刀击盾牌,发出隆隆的巨响,而士兵们更是齐声高喝:“出兵!”
“出兵!”
“出兵!”
那呼喊声直冲天际,几乎要穿破天顶上黑压压的云层,更是声震九霄!
宇文晔和宇文愆对视了一眼,也不再耽搁,两人都分别立于马上,策马在队伍前绕行一阵,高举着手中的兵器,引得所有人瞩目之后,同时扬声一喝:“出发!”
立刻,两队人马沿着东西二线,大军开拔!
他们出了潼关,东线便是沿着山路往前行进,而西线则要下一座土坡,沿着水面上漂着浮冰的黄河往前走,而就在宇文愆策马,准备踏上东线的那条大路的时候,他突然又回头,看向宇文晔和他身旁那个纤细的身影,犹豫了半晌,终于道:“二弟,弟妹,一路小心。”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是她开口的时候,只见宇文晔握紧缰绳,平静的说道:“多谢大哥。”
说完,便策马下了土坡。
商如意不及多言,只对着宇文愆行了个礼,便策马跟了上去。
很快,两支人马便消失在了霏霏阴雨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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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黄河往前走了两天,在第三天的中午时分,折磨了他们两天的绵绵细雨终于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更令人欣喜的是,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灰突突的土城。
也就是地图上,那几乎只有一个小点的翼城。
而按照褚正飞之前派出去接应宇文呈,却又被击溃回来的士兵的描述,宇文呈被围困的地方,就在翼城西北,大概四五里远的山谷里。
此刻,他们离翼城大概还有数里之遥,离那里,也就大概有近十里的地方。
宇文晔一抬手,身后的军队立刻停了下来。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想要问什么,可这两天两个人都没有对过话的气氛,让她哪怕有正事,也不好开口,倒是一直领兵走在后面的申屠泰这个时候策马上前,对着宇文晔道:“殿下,怎么不走了?”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只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围。
雨已经停了,但周围的草木,被雨雪淋了这几日,此刻还是湿漉漉的,更散发着彻骨的寒意,甚至连脚下被马蹄踏平了的地面,也包含水汽,一脚踏上去,雨水咕噜噜的直往外冒。
他想了想,道:“先安营。”
“安营?”
听到这话,申屠泰愣了一下。
可他再看了一眼宇文晔深邃的眸子,却没有多说话,只看看周围,然后问道:“去何处安营?”
宇文晔又看了一眼前方,然后抬手,指着翼城偏西的一处高山道:“就到那座山的后背。”
众人都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头顶厚重的阴云仍然未散,所以光线晦暗,只能勉强看清那座山的轮廓,却也能清晰的看到山面上透着层层白光,好像积压了皑皑白雪一般。不过仔细看时就知道,那是山上长满了松柏,因为雨水未干,所以闪耀这白光。
那,便是翼城西边的苍柏山。
这苍柏山绵延数里,却在背面如同被刀切了一般,竖起一道千丈崖壁——如果方向没错,苍柏山背面的山壁,会正对着宇文呈被围困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