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阴雨持续了将近六七天,武观的军队不得已暂时停军驻扎。武观目光之中,警觉之中又隐藏着几分忧虑。
不远处,蒹葭丛中掠起一只灰麻雀。那麻雀眸如点漆,目光明亮,在雨中的蒹葭枝头用鸟喙梳理着自己被雨水淋湿的毛羽。
那雨初时淅淅沥沥,接着一阵风起,便吹得如同一层薄雾,笼在这河岸之上。可那只灰麻雀依旧伫立枝头,丝毫没有要去避雨的意思。
雨中雀!
武观望向那雨中独立枝头的麻雀,又望向远处铺天盖地的愁云阴雨,宛如一张无形的大网。
他不正如那风雨之中的麻雀么?原来他可以得到父亲的庇护,可在夏宫过着不知粟稷的生活,可以享受侍卫婢女的服侍。可如今,茫茫天地之间,他如同旷野之上的一个流浪的孤儿。自从眷夫人去世之后,他就感觉他像是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陶器。
恨意在他的目光中又烈烈燃起,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起很多他难以忘记的人。
那是满怀愁绪的母亲,那是目光寒冷的父亲,那是神情倨傲的大哥太康,那是冷笑嘲讽的二哥元康,那是鄙夷不屑的三哥伯康,还有唯唯诺诺的四哥仲康……
武观已站在雨中,他正一步一步走近那蒹葭枝头孤独伫立的黑眼睛灰毛羽的小麻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不甘心再做那个躲在角落、被人遗忘的小器。
他要成为雄霸一方、虎视天下的西河王武观!
剑锋所指,挡者披靡!
太康、元康、伯康、仲康,来,从今日起,我们就在战场上一决高下吧!
那蒹葭枝头伫立的灰麻雀忽然抖抖身上的雨滴,振翅向远处飞去,渐渐变成一个小灰点,消失在阴云之后。
而这时,远处一个清雅秀丽的女子正撑着一顶荷盖凝视着武观。她眉如远山,眸似秋水,写不尽的温柔可怜。可她如今的心思全都系在这个英气勃发又一心渴望复仇的西河王身上。
“王,你整日辛劳,可要爱惜身体。”她走近,悄悄用荷盖为武观挡雨。
“哦,小艾,你来了。”武观望着远处,神情依旧有几分冷漠。
“王,外面雨大,我们还是回去吧。”小艾关切道。
“回去?我武观从下定决心那一刻,就没有打算回去!不入夏宫,不为母亲昭雪沉冤,我即使安活一世,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你懂吗?小艾,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听我的话,离开大营,回你父亲的有虞氏部落。此行凶险万分,你一个女子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武观转身面朝小艾道。
“王,我小艾不懂行军打仗,可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守护他珍视和看重的事。我娘也是很早就没了,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曾经一个人在夜晚偷偷想娘,然后又害怕爹担心,又将泪偷偷抹掉。王,此行让我和你一起,守护你珍视的事!”小艾说到此处,已是清泪滚落脸颊,说不出得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爱。
“小艾,你……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知道,我只是庶子,我不愿……”武观的眉头微皱,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苦涩。
“我知道,可是我愿意!”小艾低声道,“从追随大王那一刻起,我心底一直把你当作我最信任可值得托付的人。今天,让我叫你武观哥哥吧。武观哥哥,你心底舍不得我,我甚么都够了。管他甚么嫡子庶子,我才不在乎呢。你是嫡子也罢,庶子也罢,我小艾一心一意只有你一个。你心中想的尽是军国大事、复仇洗冤,武观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一个你。你是王也罢,民也罢,对我小艾来说都完全一样。”
“你……你太傻了!”武观接过那叶荷盖,用手轻轻抹去小艾头上的雨水。
小艾仰起头来,目光中有苦涩,更有几分温暖。
而此时,大夏早已派彭伯篯寿在西河之外三十里严阵以待。彭伯篯寿据说是名臣彭祖篯铿的孙辈,夏禹时期受封彭国。如今,夏后姒启下后令命彭伯寿为大夏兵马大元帅,出兵西河,平定季子武观之乱。
彭伯篯寿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将,接到后令,他眉头紧锁,内心还是有些矛盾的。后令如山,这平定武观之乱自然是非他前去不可,而且此战许胜不许败!可征讨剿灭的对象是夏后季子,这中间的门道可就深了。若是武观在征战中被杀,过后夏后又念及父子之情,那他即使平叛成功,也会被心中迁怒;若是心怀仁慈,平叛不力,那更是得罪夏后,其罪可诛!
可彭伯篯寿毕竟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首领,他经历过太多刀光剑影的征战,也见过太多尔虞我诈的计谋。
他明白这是平叛,可又不能致武观于死地。
他仿佛看到武观背后是一个怅然站立的夏后姒启,他的目光之中满是失落与不解。
儿子要造父亲的反,而且还是他最心爱的小儿子武观,那可是最像他的小儿子武观!从武观出生那一刻,夏启就断定此子有武学天赋,以后定是一位征战四方、金戈铁马的英雄!夏启知道眷夫人七夜因武观寤生不愿亲近他,所以他便给他超过嫡子的父爱!
他将獯粥进贡的北域雪狐裘赏赐给武观,将东夷进献的鹰羽牛筋弓赠给武观,还将他最心爱的大燕雪龙驹送给他当坐骑!
可他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七夜巫蛊之案被枭首城头,换来的是季子武观在西河叛乱,反对这个曾经视他如珍宝的父亲!
彭伯篯寿想到了夏后,想到这个愤怒而又无奈的父亲,于是他下令出兵,兵分三路,从西河东北部的花山、西河南部的燕山、西河东南部的马山三路向西河进军。彭伯篯寿只有五万士兵,他让自己的弟弟篯寽、篯寻率两万士兵从南路向燕山进军,让自己的儿子篯庚、篯广率两万士兵从东北路向花山进军,自己则带着自己的季子篯靡率仅剩的一万士兵从东南路向马山进军。
彭伯篯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统筹军队有条不紊,不过十日,三路大军已齐聚西河,从东北、东南、南三个方向将武观的西河军重重困住。
武观举目四望,已觉周围都是夏师士兵的身影。
黑云压城城欲摧,三面埋伏藏杀机。
覆雨已是笼中雀,谁知绝境跃檀溪。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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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参考资料:
《逸周书·尝麦》篇也记述了对这次叛乱的征讨:“其在启之五子,忘伯禹之命,假国无正,用胥兴作乱,遂凶厥国。皇天哀禹,赐以彭寿,卑正夏略。“
《墨子·非乐下》:于《武观》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大,天用弗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