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城外二十里的一处山丘之上,一只黄鹤翩然而立,说不出的飘逸出尘。黄鹤背上是一个黄发童颜的白衣老者,他面色红润,神态从容,举止大有出尘逸仙之姿。
而他的目光则牢牢盯着地面。
地面上是两群蚂蚁,一群黑蚁,一群白蚁。
骑鹤的白衣老者望着蚂蚁战局出了神,一个踉跄,竟从黄鹤背上跌落下来。眼看他就要跌落在那两群蚂蚁身上,谁知他足跟一点,竟轻飘飘地斜着站住,仿佛酒醉一般,接着微笑着缓缓站起身来。
“师傅,您老人家又看什么入迷了?”黄鹤身后钻出一个垂髫的童子。
“哦,侍鹤,又是你这个小鬼头!不是让你留在山上,你怎么又偷偷摸摸跟着我和黄鹤下山?”黄发老人问道。
“哎,师傅,我可是为了您老人家的安全着想。再说我‘侍鹤’名叫‘侍鹤’,您道号‘黄鹤道人’,我就该跟着您,伺候好您和黄鹤,这不是您老人家整日教导我们要守本修心吗?我这可都是听您的吩咐呀。”垂髫童子恭敬双手行礼道。
“你……你这伶牙俐齿的,这可不是我教的。此处有刀兵之险,你还是赶快回去罢!”黄鹤老人沉声道,目光之中似乎有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刀兵之险?这……这不就是两群蚂蚁打架么?”垂髫童子挠头不解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这黑蚁和白蚁谁能胜?”黄鹤老人指着地上的蚁群问道。
垂髫童子来了兴致,蹲在地上,想要仔细看清黑蚁还是白蚁占上风。可那黑蚁、白蚁早已混战成一团,黑蚁之中有白蚁,白蚁之中也有黑蚁,如同人摩肩接踵一般,实在是难以分辨清楚。
过了许久,垂髫童子看得眼都酸了,也没看明白,只得悻悻道,“师傅,这黑蚁白蚁混战在一起,弟子驽钝,实在是看不明白!”
黄鹤老人叹道,“不错!这战局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扑朔迷离,难以预料。但有一点可以料到。”
垂髫童子道:“哪一点?”
“那就是无论胜败,它们都会伤亡惨重”,黄鹤老人道,“胜,伤民也;败,亦伤民也。”
垂髫童子呆呆望着混战的蚂蚁,若有所思。
“走罢,侍鹤,天下之势,可顺不可违。我们还是回山中去罢。”说完,那黄鹤振翅如轮,宽约两丈,带着黄鹤老人和垂髫童子绕过西河城,向远处飞去。
而那山丘之上的黑蚁和白蚁仍旧缠斗在一起,谁也不肯让步。
西河城外,元康、伯康的军队已兵临城下,虎视眈眈地望着城门。原来这是太康的部署,说是他和仲康后援策应,让元康、伯康先锋攻城。元康、伯康立功心切,自然不愿将功劳拱手相让,便各率两万兵马从两个方向朝西河城进军。
伯康的麟泽军行进迅捷,先攻到西河城下。元康的凤烬军眼见麟泽军已摆开阵势,便后撤数里,沿着西河河岸驻军。
“叛贼武观,还不出来受死!”伯康麟泽军的一个先锋将军勒马在阵前,对着西河城骂阵。
可半晌过去,西河城门紧闭,没有丝毫动静。
那麟泽军的先锋将军恼怒异常,举起长戈,策马冲向西河城门,高声喝道:“武观小儿,快出城来与我一战!你这般畏畏缩缩,真是蛇鼠行径,真是丢了……”
谁知他还没说完,便见城门缓缓打开,一个黑衣将军策马而立,右手一支长戟负在身后。那黑衣将军脸遮半面兽皮,神威凛凛,双目如同寒冰,一言不发。这种压迫的气势令麟泽军的先锋将军一怔。
可就是这一怔的功夫,从西河城头射出一只雁翎箭。那箭来势迅疾,又夹着风声,转瞬便已到那麟泽军先锋将军面门。那先锋将军仰面一倒,堪堪避开那迅如风雷的一箭。
可他还没有直起身,便听到一声马的悲嘶,他便重重跌落在地上。地上赫然是他坐骑的断腿和殷红的血迹。他刚抬起头,便觉脖间一凉,那黑衣将军的长戟已逼近他的咽喉。
“你……你究竟是谁?”这位麟泽军的先锋将军此刻早已没有方才的嚣张跋扈,而且满脸惊恐地问道。
“我……是……武……观!”
等到那位先锋将军听到最后一个字,他的脖颈已被冰冷锋利的长戟洞穿,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是难以置信。
武观将长戟一抽,腥红温热的血瞬间便流了出来,洒在西河城外的尘土之上。
麟泽军眼见自己的先锋被斩杀,都是惊怒交加,想要上前,可握着长戈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伯康早已按捺不住,眼见自己先锋被斩,更是脸上无光。他怒瞪圆目,咬牙喝道,“哼!我就不信他有多大本事!来,取我长钺来!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个反叛的庶子有多少鬼蜮伎俩!”
两个士兵抬着伯康的长钺上前。
伯康伸手一握,跃马持钺,便朝武观杀来。
武观依旧是兽皮面具遮挡他英俊的面颊,神色冰冷地望着那个曾经的三哥——伯康。
“三哥,你来了。”武观道。
“住口!我不是你三哥,我可没有你这个叛上作乱的弟弟!实话告诉你,纵是你不反叛,就凭你那个巫蛊祸国的娘,你也绝不会有好下场…啊,哈哈……”伯康仰头狂笑,丝毫不把武观放在眼里。
骄傲的猛虎从来不会正眼看野狼,伯康眼中的武观更是连荒野之上的一头麋鹿都不如!
武观的手紧紧握住长戟,他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死死盯住伯康。他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否则他恨不得将他一拳从马背上捶下来!
龙有逆鳞,违者必死!
武观纵然不是那翱翔九天之上的飞龙,也是潜伏寒涧深渊的骊龙!
而母亲眷夫人便是他的逆鳞!
可伯康依旧是狂笑不止,他似乎是故意要激怒武观。
“伯康,你找死!”果然,这次武观先出手了。
他长戟横扫而出,却被伯康的长钺架住。他使出力气下压,而伯康臂力惊人,也是咬牙向上顶。这显然是一次力量的博弈!
武观撤戟而回,不料伯康的长钺如影随形,紧紧跟着他。武观左右横扫,与伯康战了十几回合,可依旧被伯康用长钺尽数挡了下来。
伯康冷笑道:“武观,你在西河这武艺怎么还不如从前呢?”
武观也不理会,勒马调头便要回城。
伯康怎会纵虎归山,高声道:“麟泽军的弟兄们,跟我冲!诛杀叛贼武观,攻下西河城!杀!”
说罢,他一马当先,紧跟武观不放。武观也是纵马疾驰,头也不回地往城内冲去。
“杀!”伯康眼见武观力怯,也是紧追不放。
可他追得兴起,没有听到身后麟泽军士兵的呼喊,只听到“嘭”的一声,西河城门重重关闭的声音。
伯康只见眼前一群黑衣的西河士兵如蚂蚁般涌来,将他和十几个雷泽军骑兵围在中间。他此刻尽力探出脖子去找武观,可满眼都是黑衣残影,哪里还能分辨出武观。
“杀!杀!杀!”
一百多把寒光凛冽的长戈向中间刺来,不时有蓝衣的雷泽骑兵惨叫着跌落马下。
“武观,你……你……”伯康怒吼着挥动长钺,砍向涌上来的西河军士兵。
可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这些西河军士兵似乎根本不知道死亡的恐惧,纵使前面有人喋血倒下,依旧是潮水一般怒喝着向前冲杀!
那十几个雷泽军骑兵逐渐抵挡不住,惨叫着跌落马下,被涌动如潮水的西河军士兵用长戈搠杀,鲜血在地上汩汩流动,如同残阳的颜色。
“轰隆!轰隆!”
城头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十个臂力惊人的壮汉,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
“放!”
只见城头一个西河军小首领挥动令旗,那几十个臂力惊人的壮汉手中赫然出现磨盘大小的滚石和臂围粗细的圆木,接着便是如冰雹陨石一般坠落而下。
“啊……”
伯康避无可避,挥动长钺挡过一根圆木,可却被一块巨石重重砸在背上,当场殒命。他坐下的那匹青马也被活活压死。
武观望着惨死的伯康,叹了口气,摆手道:“他毕竟曾是我兄长,找个地方埋了罢。”
手下侍卫抱拳道:“是!”
接着武观伫立城头,望向元康凤烬军的方向,目光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灼灼燃烧。
元康本想让伯康的雷泽军替他开路,不料刚一交战,伯康便中计惨死在西河城内,这让他不禁脊背发冷,对曾经那个季子武观忌惮起来。
而得知统帅惨死内城消息的麟泽军,士气也格低沉,转而请小首领找凤烬军统帅元康,请求两军合力攻城,杀了武观,为伯康亲王报仇。
“二亲王,伯康统帅已战死,请您率领我们麟泽军和您的凤烬军杀入西河城内,剿灭西河叛军,枭首贼酋武观,以告慰伯康统帅亡灵。”一个麟泽军小首领叩首拜道。
“什么?入城?你是想让我凤烬军全军覆没吗?伯康统帅如此英勇,尚且殒命城内,你到底是何居心?说,你是不是武观派来的人?”元康脸色铁青,厉声问道。
“这……这……,小人只是想为伯康统帅报仇……”那个麟泽军小首领望着元康阴沉如冰的脸色,只得辩解道。
“报仇?这是行军打仗,关系上万士兵的生命!军国大事,岂可儿戏?若有差池,你能担负得起么?”元康上前斥问道。
“这……这小人还未……”
“来人,把他推出去处死!再有妄议入城者,便是这个下场!”元康怒道。
“二亲王,我冤枉呀……我冤枉……冤……”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也永远留在西河河畔的荒草枯冢之间。
元康杀鸡儆猴,借小首领的头颅压住麟泽军想要入城的请愿,当晚便盘算起如何打破危局。
他平时与伯康一起,他负责出谋划策,伯康负责行动,本来配合的也算密切。可如今伯康惨死,他又能指挥太康和仲康谁呢?如今他孤军与武观西河军对峙,实属下策。
思来想去,他决定给大哥太康传讯求救。
可他的传讯兵刚骑马离开,便听到大营周围一阵喧嚣之声,接着便是浓烟窜入帐内。
等到元康走出中军大帐,他眼前早已是一片火海。浑身着火的凤烬军士兵打滚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中军大帐那竿“凤烬”大旗,也早已簌簌地落着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