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克定沉吟了一会儿,对裴元说道,“如果愚兄所料不错的话,这笔银子别说顺利的送到内承运库了,恐怕想要出苏州府都不容易。”
裴元听了大感震惊,“怎么?莫非提督苏杭织造太监也成了他们的人?”
孙克定摇头,“胡公公肯定和陛下是一条心。只不过既然要公开斗法了,苏州知府自然不会坐视这笔钱就这么出了苏州城。”
裴元不解的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苏州知府翟德安应该是陕西人。”
孙克定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那又如何?不管他是哪里人,只要他是苏州的知府,自然就有人去胁迫他遵从苏州士人的想法。”
裴元也知道这些流官毫无根基,很容易被地方势力胁迫的事情。
别说在地方上了,裴元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过不少江湖人以武乱禁,深入插手朝堂事务的事情。
那个巡城御史得罪了张鹤龄之后,不就被张鹤龄找江湖人去把他女儿睡了吗?
好在当时接了这生意的十里香没那本事,只是贴贴了事。
可是那巡城御史之后不也就服软了?
除了敢花钱通缉那淫贼十里香,以后见到张鹤龄不也是躲着走?
但这苏州知府可是正儿八经“灭门的府尹”。
裴元忍不住皱眉问道,“他可是苏州知府,堂堂的正四品官,难道还真有人狗胆包天,敢去招惹他?”
孙克定叹了一声,缓缓道,“有一天翟知府回衙的时候,有人拦轿告状。周围的护卫一瞬间被人制住,随后那拦轿告状的汉子,直入轿前,递上状纸。”
“翟知府强打精神,掀开轿帘,接了状纸。结果却被那汉子拖住左手,直接按在地上,斩去了左手小指。”
裴元勃然色变,“哪里的恶贼,怎么如此猖狂?”
接着盯着孙克定质问道,“这么大的案子,北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孙克定答道,“那汉子斩去了翟知府的小指,随后直接在翟知府面前抹了脖子,鲜血喷溅了翟知府的官袍。”
“翟知府怒极恨极,立刻上报了南京刑部。谁料当天晚上,他便收到了一个尺余长的锦盒,里面盛满了小指。除此之外还有书信一封,说是翟知府若不满意,就让那些人去翟知府陕西家中自尽谢罪。”
“翟知府惊惧难安,又怕牵连了家小,只能忍气吞声,去南京刑部将案子撤了。据说……”
孙克定顿了顿,对裴元说道,“据说南京刑部退回那公文时,用的是和那贼人一样的锦盒。自此之后,翟知府每日除了风花雪月,就基本不过问公事了。”
裴元心中已经明白了,这苏州知府已经彻底被收拾的服软了。
裴元想起这次自己的任务,眼中闪过厉色。
他当着孙克定的面,展开双手看了看,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么看来,说不定也会有人跑来给我个警告呢,只是不知道他们看中了哪根。”
孙克定迎着裴元的目光,倒也坦荡,“你不必怀疑我,我一个区区知县,人家还没放在眼里,再说,我也识趣。”
裴元刚才也是忽然意识到孙克定在南直呆了这两年,说不定也被拉下了水,刚才他这番话看似提醒,谁知道是不是变相的在威胁?
而且孙克定要上的是谷大用的船,未必愿意和自己利益绑在一起。
好在孙克定也明白了裴元的意思,对他的话选择了直接面对,倒让裴元消去不少疑心。
裴元想了想,追问道,“那孙兄可知道招惹翟知府的是哪波江湖人?”
孙克定摇了摇头。
“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给個几百两银子就什么都敢干。只要他们离开了南直,自然可以躲起来自己快活,往哪里去寻?”
裴元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太有用的消息。
这孙克定看着推心置腹,告诉自己的也都是些皮毛。
裴元想了想说道,“这么说,翟知府肯定要帮着那些人为难我了?”
孙克定摇头道,“押送税银是朝廷的任务,出钱的又是提督苏杭织造的太监,他自然没有什么名义去阻拦。”
裴元皱了皱眉,“这么说,来的很有可能是对付他的那些人。”
裴元这次可不是像翟知府那样毫无防备,他不但有镇邪千户所的精锐随行,还可以沿途征召卫所兵和衙役当炮灰,想要明面上突袭他,没那么容易。
孙克定沉吟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终于透露了点干货,“假如是我,我就会在苏州匠户之中制造谣言,鼓动他们围堵押送税银的车队,然后再让江湖人物混迹其中,趁乱推倒银车,劫走税银。说不定贤弟这趟差事,还没开始,就直接结束了。”
“到时候面对数万手无寸铁的匠户,贤弟该如何处置?若是激起民变,上上下下又有哪个敢保你?”
裴元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
裴元自然知道煽动群众,裹挟民意的厉害,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趟差事居然也能遇到这样的招数。
“我只是替朝廷押送税银,这钱也不是从匠户手中征收的,如何会激起这么大的民愤?这样说不通的事情,苏州府拿什么向上面交代?”
孙克定阴沉冷笑一声,“也不难,贤弟可知道,这提督苏杭织造太监干的是什么活?”
裴元不假思索的答道,“在苏、杭两地织造刺绣丝织品,上交朝廷。”
这提督苏杭织造可是朝廷很重要的一个衙门。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丝织品不但是一种贵重货物,还可以作为财富,直接进行流通的。
提督苏杭织造太监干的活,就是在蚕桑发达的地区低价收购生丝,然后利用服役的匠户,大量制造丝织品。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说这是朝廷的印钞机也不为过。
孙克定压低声音道,“假如是我,我就会在匠户中散布谣言,说是朝廷从苏杭织造中尝到了甜头,打算扩大苏州的织场。那些匠户被征用轮作本就只有微薄的回报,一旦扩大苏州的织场,他们轮换服役的时间必然会大大增长。”
“那些匠户平时全靠着空闲时间给人做事才能维持生计,一旦得知朝廷要加大盘剥,必然会生出事端。”
“到时候,只要找几个挑头的登高一呼,呵呵……”
裴元的脸色阴沉的要滴水,没想到孙克定的寥寥数语,就让他意识到了此行的艰巨。
连取银出城都这般艰难,何况还要一路跋涉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