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王敞为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这货打定了主意要“秋后算账”,对裴元来说,都算是暂时度过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然而自己的命运,还是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裴元见完了王敞,面无表情的转身,毫不理会陈百户的阻拦,直接提刀将一个房间清场。
躲在那房中避雨的官员士子,刚刚经历一群乱贼砍杀,早就被吓破了胆,没了心气劲儿。
见裴元提刀进屋,直接一哄而散。
裴元清场之后,对陈头铁吩咐道,“去取东西来生火,再去看看灶台还能用吗。若是那边淋在雨里,就在这里架个锅,烧点热汤。”
回头想找程雷响,却见他满是尴尬的跟在岳清风身后。
之前的时候,两伙人是从不同的路口到达驿站。
裴元去找岳清风交涉的时候,是单人独骑。
突袭驿站的时候,裴元怕节外生枝,也是选择和陈头铁联手。
加上黑夜和雨幕的遮掩,两边都没能照面。
程雷响倒是早知道岳清风在那边,提前有了心理建设,但是乍一见面,还是有些心虚。
岳清风没有理会程雷响的意思,只淡淡道,“程少侠现在是官府的人,何必和我们江湖人不清不楚?淮上十三英的游魂,还在等着令尊去祭奠呢。”
话题说到了程知虎,程雷响也不知该怎么接了。
华山派诸多弟子也面上尴尬。
有些人不敢理会程雷响,有些则小声的叫一句“大师兄”。
程雷响竭力不敢去看的岳承影,也心情复杂的轻声叫了一句,“大师兄。”
程雷响讷讷的“嗯”了一声,努力想要表现的洒脱世故,却觉得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对。
岳清风不再理会程雷响,和门下弟子们,毫不客气的将一个房间清了场。
事情已经做下,这会儿还有什么敬畏之心?
原本趾高气昂的让岳清风“自识卑贱”的陈百户,也仿佛才明白眼下的处境。
他见锦衣卫都不吭声,只得无视了那些官员士子求助的目光。
裴元心中就有些不爽。
他对程雷响呵斥道,“快滚过来吧,别在那丢人现眼了。”
程雷响总算有借口不用在岳承影面前继续狼狈了,逃也似的来到裴元这边。
裴元心里明白,他和几个手下的身体状况,已经很是糟糕。
这会儿众人,全靠一股劲儿硬顶着。
不说别人,他现在已经有脑袋昏沉的迹象了。
等会儿若是彻底发烧迷糊起来,只怕等再清醒过来,很多事就迟了。
裴元让程雷响去各屋里搜罗来一些纸笔,随即在屋中放下一张桌案,开始为这次白莲教的恶行做笔录。
宋春娘帮着陈头铁毁掉了一些家具,直接在屋里点起火堆。
又做好架子,将一口铁锅吊在上面。
随着屋里渐热,离火堆最近的宋春娘反倒冷的打起了摆子。
裴元知道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将众人的包袱都扔给她,口中吩咐道,“你来,帮我们烤一身能替换的衣服。”
宋春娘知道众人再穿湿衣,事后肯定会大病一场,这会儿是人人尽力的时候。
她也不顾身体返寒,咬牙坚持着在火堆旁为众人烤上衣物。
裴元在宋春娘翻自己包袱的时候,就看到唐伯虎那副春宫仕女图已经被雨水泡坏,心中难受的像是刀割一样。
这踏马是一百两啊!!!
本就头脑开始昏沉了,情绪越发的差。
他拍着桌子暴躁道,“所有人都要口供,一个都不能少!程雷响你去叫人!”
程雷响出去,很快就驱赶了些官员、士子来到这边。
陈头铁去厨房寻了米,在锅里煮上,随后帮着程雷响维持秩序。
最先进来的,乃是南京工部署郎中杨玮。
裴元强撑着向那工部署郎中询问道,“你是朝廷官员,自然该鼎力配合我们锦衣卫办案。刚才白莲贼子肆虐,杀伤了那么多人,你可有什么线索要交代的?”
那杨玮仔细想了想,摇头说道,“本官当时入睡不久,被人喊醒时,已见那些白莲教匪冲进了驿站。本官手无缚鸡之力,躲闪尚且不及,哪敢往前凑。”
裴元皱眉,正色问道,“什么线索都没有?”
那杨玮思索良久仍是摇头,“那些人都蒙着脸,看不出什么特征。”
裴元松了口气,将杨玮说的录下,让他上前画押。
等他画押完了,又对他警告道,“若是以后,让我知道你还有什么隐瞒的,就把你当白莲教匪的同党拿办,让你尝尝诏狱的滋味。”
杨玮慌忙道,“本官就知道这些,绝无隐瞒。”
等杨玮出去,程雷响又唤了旁人进来。
裴元依旧是追问那些人有何线索,让他们描述那些白莲教匪有何特征。
许多读书人从小就抱着书本长大,见过的世面不多,本就胆怯懦弱,当时天黑着又下着寒雨,逃命都顾不得,谁还有心思去看那白莲教匪什么样子。
裴元询问一番,便叫他们在口供上画了押。
其中也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岔子,一个江西来的秀才回答完之后,无意中看了那些正烤的衣物一眼,忽然发现其中两件似乎极其眼熟。
裴元立刻把严厉的目光看向宋春娘。
脑子已经有点迷糊的宋春娘,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匆忙将那两件衣服收起。
裴元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那个秀才,低头念了念刚才登记的东西。
“你叫欧阳必进?吉安府安福县人?”
那秀才本就是极为聪明的人,醍醐灌顶一般,想明白了一切!
——现在正审他们的武官,分明就是刚才冲进来胡乱杀人的“白莲教匪”!
如今这伙人不但公然行凶杀人,而且还回头跑来挨个梳理幸存者,寻找有没有留下破绽。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这帮人还让人留下口供画押。
这样就算事后有人想起什么不对,想要翻供,也可以凭借今天的档案,给那人扣上一个出尔反尔,别有居心的帽子!
如此胆大包天,如此行事严密!
至于能提供出线索的……
那秀才看着目露凶光,按刀盯着他的程雷响,双腿情不自禁一软,瘫倒在地。
裴元拿起笔就要将刚才那行涂掉。
头也不抬的对程雷响吩咐道,“扶他出去!”
那秀才本就是怯懦之人,闻言如遭雷击,连忙膝行上前,嚎啕大哭道,“学生还没画押,学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