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点到为止
裴千户对此事倒也可有可无。
不过想到王敞刚上了自己的船,也算是自己手中最好看的那张牌。
裴元这做大哥的总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于是便道,“那就一起去吃个便饭吧。”
说完,两人便从那短巷中出来。
王敞一露面,跟随他来的那些扬州官员就纷纷往凑上前来。
只是这会儿处境尴尬,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总不能开口问,大司马你有没有被人堵在巷子里打吧?
南京兵部尚书不要面子的吗?
好在,他们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
王大司马不但没有半点屈辱愤懑之色,反倒看上去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样子。
不等他们胡乱猜测,王敞便开口笑道,“各位先回去吧,今日我要和这位朋友把酒言欢。”
那些扬州官员可不止是为了给王敞接风,而是正儿八经找王敞有事情要谈的。
见王敞要走,顿时着急起来,“大司马,这会儿难得凑得人齐。任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耽误和众人见一见。”
王敞心道,和你们这些扑街商量有什么用?
他这会儿心中有底,已经没有之前那六神无主的样子。
不知是为了消除之前的不良影响,还是打算维护自己在刘瑾残党中的权威。
王敞袖子一甩,傲然说道,“放心好了,你们担心的那事儿,本官已经有些眉目了。待本官斟酌一二日,自然会告诉伱们该如何行事。”
裴千户是个很体谅人的。
等到王敞装完逼,才带着人往孙克定约好的那处酒楼去。
毕竟裴千户也经历过狼狈如狗的岁月,也知道有些时候不装一装,确实是很难熬的。
比如裴元他自己。
当初若不是稀里糊涂的,忽悠了陈头铁和程雷响上了自己的贼船,众筹出了创业打拼的班底,裴百户现在还在为“点多少钱的早餐,店主不会来要钱”进行博弈呢。
王敞若是能漂亮的实现自己的意图,将陆完运作成刘瑾残党的党魁,那么王敞在这件事中,本身的影响力也将会变得十分可观。
原本那些散乱的,彼此没有交集的刘瑾残党,说不定也能被他借机整合出来。
到时候,这个王敞的重要性,还要往上走一走。
考虑到王敞有咸鱼翻身的可能,裴元很现实的调整了对他的态度,适当表达了一点客气。
当初裴元给王敞上了一堂叫做“尊重和妥协”的课,他不希望自己也在这种事情上犯蠢,把一个好好的助力,变成自己的敌人。
孙克定请客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裴元说了地名,还是王敞在前作向导,领着众人过去的。
王敞也不遮掩,自嘲的笑道,“我这南京兵部尚书,看着手里有几十上百的卫所,其实哪个都不能动。”
“不是老夫动不得,是他们不敢动。就像一个熟透了的瓜,看着新鲜水灵,可要用手去拿,除了一层皮儿可看,里面已经稀烂的要淌水了。”
王敞说完,话语往眼前一带,“有时苦闷了,这扬州,我倒是没少来。”
裴元会意,知道王敞这是解释他的处境,以及为啥对扬州这么熟。
裴元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到王敞头上。
要知道王敞的底色是什么?是阉党啊。
阉党就是隔着一层的天子的人。
和江南的士大夫本来就不对付。
王敞这个位置可不好坐。
裴元还没拿捏好该怎么和这家伙相处,一边走着,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等王敞汇报完思想,一行人正好,慢慢到了一片红灯高挑的繁华所在。
裴元远远的就看见,孙家的老仆正焦急的,在酒楼外等着。
裴元打断了王敞的话,笑道,“先去见见我那朋友。这些交心的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王敞适时地停下了话头。
那孙家的老仆这会儿也瞧见裴元这一行人了,连忙笑着迎过来,“裴百户,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裴元听见这句裴百户,心中也不免唏嘘。
这才多会儿功夫,我就已经不是我了。
若是孙克定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只怕他早就自己跑门口来等着了。
恐怕在这货眼里,自己还是那个靠着谷大用这个后台,才能和他这个堂堂进士结交的锦衣百户吧。
裴元也不在意,开口说道,“前面带路吧。”
那孙家老仆连忙在前引路,领着一行人进了那酒楼。
那酒楼显然也是综合性很强的娱乐场所,前堂有人吹拉弹唱,楼上有雅间客房,后面的院子则曲径通幽,掩映着许多装饰华丽的房间。
裴元这一行倒是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主要是醍醐和尚和知为道人这一僧一道,比较容易让人提起兴趣。
醍醐和尚脸皮涨的通红,他不敢乱看,时不时又偷偷瞟一眼,倒是自始至终没说过要回避之类的话。
知为道人笑眯眯的颇为坦荡,见有女子看他,还会颔首致意。
一时间,倒也让裴元判断不出,哪个更猥琐一些。
很快,就到了一处花厅前,孙家老仆说道,“裴百户稍等,就在这里。”
说着,快走几步,进去回报。
花厅里立刻响起孙克定的笑声,“裴兄弟可算赶过来了。”
很快,孙克定便迎了出来。
裴元打量了他两眼,笑着说道,“我这一路也是九死一生,一言难尽啊,唉。”
裴元和孙克定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深。
孙克定打量了裴元几眼,又看了看裴元身后跟着的随从,目光立刻落在了王敞身上。
原因嘛,倒也简单。
裴元身后的几人一看就是作为护卫的江湖路数,但是王敞一身华服,带着官威,又是多年的读书人,那气质自然不用。
孙克定怔了怔,小心道,“不敢请教,这位是?”
裴元看了王敞一眼,不知道方不方便直接说他的身份。
王敞倒是不忌讳,直接道,“老夫乃是王敞,和裴千户是一起的。”
“王敞?”孙克定吃了一惊,又有些犹豫。
他在南直隶当官。
南直隶顶头的几个尚书,他还是听过名字的。
只是有些不敢信,是不是那个人。
裴元和孙克定的关系没有那么近,他怕王敞误会了,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便主动说了一句,“他在兵部做事。”
裴元这话有些点到为止的意思。
孙克定在官场混了一些日子了,哪里听不出话外之音。
说王敞在兵部做事,就是告诉孙克定,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却不肯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就是提醒孙克定,差不多就行了,知道归知道,还没到那个地步。
王敞久在官场,孙克定能明白的那些事,他也很快明白过来。
短短的三两句话,彼此间的身份、位置,以及该应对的态度,就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孙克定连忙深深一揖,把腰弯了下去,“原来是老先生来了,后学这里蓬荜生辉。”
王敞笑着应了声,“刚才正和裴千户有事商量,有些话还没说完,只能跟着裴千户多走几步,倒是叨扰你了。”
孙克定听了先是略略吃惊,接着就心中骇然了。
略略吃惊是,裴元现在已经是千户了?
这才刚离开多长的时间,没想到这家伙就往上迈了一大步。
其实这件事对孙克定的影响还不算大。
孙克定是文官,对武职颇为轻视,就算裴元做到了武职千户,他这个堂堂进士也不放在眼里。
心中骇然的是,王敞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有事和裴元商量,竟然要迁就着裴元,跟着他边走边说?
王敞可是堂堂正二品的南京兵部尚书啊,这么大的官,这么大的学问,怎么还能有这种语法错误?
就在孙克定惊疑不定,呆如木鸡的时候,裴元催了一句,“进去说吧。”
“好、好。请、请。”孙克定慌忙引着人往里走。
裴元进了花厅一看,见四下布着席案,上首仍旧空着。
于是毫不客气的往上走。
孙克定进门之后,还想着赶紧殷勤将王敞向上让,见裴元自顾自往上走,就有些愕然。
等裴元在上首坐定了,却见王敞神色从容的去了次席坐下。
孙克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了。
等到裴元带来的随从也落座了,孙克定才觉出自己站着突兀,连忙寻了一处空处坐下。
厅中原本有些豪商打扮的人物,在裴元刚进门的时候,就在窃窃私语。
见到孙克定有些魂不守舍的坐在那里,越发奇怪起来。
裴元想着正事,便在上首笑着对众人说道,“本官就是负责押送税银的锦衣卫千户裴元,这些日子,想必孙知县也和你们提到过我。”
裴元一说话,那些窃窃私语的商人都停了下来。
有个离得近的胖子,满脸堆笑的说道,“已经从孙知县那里听过裴千户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裴元哈哈笑了一声,目光看向孙克定,“孙兄,这是你安排的酒局,你来说两句啊。”
孙克定还在头脑风暴着,思索着王敞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和裴元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裴元说话提到他,连忙坐直身体,嘴巴张开,却卡在那里。
我想说什么来着?
裴元见状,说道,“客套话没什么意思,也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孙兄那边遇到什么情况,咱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讲一讲。”
孙克定这会儿才稳住思绪,干巴巴地说道,“这次请裴千户过来,主要是扬州的商人们,心中有些疑问。”
“头一个是漕运的问题。”
“我听他们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有一批船也是向北走货,可是船到了济宁之后,部分河道出现了封冻,货物发卖的极慢,等到想回来的时候,又赶上春季枯水,一直到了五月还不见有漕船回来。这一来一回,就耗进去了大半年,所以他们心中有些疑惑。”
裴元听到这里,心中也没数,看了王敞一眼。
王敞自然接住了裴元的意思。
沉吟了一下说道,“去年的气候确实有些古怪,因为冬漕不顺,还更换了河道总督。今年比去年要冷一些,不过雨雪的情况倒还好,应当不会更糟。”
说到这里,王敞顿了一下,向裴元询问道,“裴千户这是打算顺道带人向北方运货?”
裴元这才想起,还没给王敞说这事儿。
倒是他人老成精,已经从孙克定那里听出了意思。
再略一思索,就看明白了在场众人。
孙克定这个卸任的前知县,明显是给裴元当掮客的,这些扬州商人八成便是裴元要宰的肥羊。
裴元也不和王敞遮掩,“正好有朝廷的兵马护卫,有运军的漕船可用,这笔银子不赚白不赚。再说,结伴同行的人多,对大家都有好处。”
裴元给王敞解释了一句,有这会儿工夫思考,已经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他便笑着对那些商人们说道,“这话,想必是你们听之前那些向北走货的商人们说的吧?”
以胖商人为首的那些人,见裴元这般问,也不隐瞒。
“不错。之前孙知县来和我们说起向北走货的事情,我们的确很是心动。我们虽然有点本钱,但是没有门路,裴千户愿意带我们一程,也是我们的福分。”
“只是我们不知道这里面的深浅,只能谨慎着多方打听了一番。结果所得的消息,让我们有些犹豫。”
“光是跑这一趟,大半年未必能赶回来,就有些得不偿失啊。”
裴元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慢慢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件事情。如果运河上的船队,因为春季枯水不能南下,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一直到五月之前,同样没有新的船能北上?”
裴元说完,看着那胖商人,“是这样的吗?”
那胖商人怔了怔,不由喃喃道,“是啊……”
裴元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之前的一个盲点。
裴元看着那胖商人继续慢慢道,“也就是说,当你们万一遇到春季缺水,船回不来的不利情况,就会同时出现对你们最有利的另一个情况。”
“那就是没有别的商人,能够在那时候出现在北方,和你们展开竞争。”
裴元对商业了解的不是很多,向那胖商人求证道,“是这样的吗?”
那胖商人咽了咽口水,语气也激动起来,“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