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建南教你种道德之花
在这个因为受害者有错,就不得不包庇凶手的大明宇宙中,各位指挥使和都指挥使不由陷入了深深地迷茫。
如果这个逻辑成立,甚至将他们用利益绑架着,被迫成为帮凶。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有一天也会成为那个受害者?
?
当这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
大家的感觉就很不好了。
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得赶紧把账面上的缺额平掉啊。”
众人没去看,但是心中都有了答案。
有王敞这个内鬼居中斡旋,江南的诸多军头一致认为,不利于团结的事情就不要再讲了,南京锦衣卫那边也应该以大局为重。
大家要齐心协力,应对这次白莲教偷袭虎贲左卫的突发恶性事件。
可惜军头们想息事宁人,扬州知府又不干了。
扬州府地面上,竟然出现了足以灭掉一个卫的白莲教乱匪,那是什么概念?
那他这个扬州知府是怎么治理的,还要不要脑袋了?
面对地方上强烈的反弹,军头们无可奈何,只能又跑去找王敞斡旋。
毕竟王敞虽然是南大司马,江南一带的最高武官,但毕竟是文人出身的,和地方上打交道,比他们这些军头不知道方便多少。
好在扬州地方上,也不是完全不考虑那些军头的利益,给他们打开了全新的思路。
于是扬州城内关于此案的基调,重新出现了调整,市面上开始力推新的说法。
虎贲左卫乃是被突然窜至的倭寇袭击,所以才全军覆没。
如此一来,就完全甩掉了扬州地方的责任。
相应的,浙江、南直隶、福建三地的备倭都指挥使司,以及专项负责的金山备倭都司,在围攻这支精悍倭寇的时候损失惨重,大量减员不等。
四位都指挥使决定一起上表请罪,并且表示早年的那点战船早已腐烂不堪,无法应对越演越烈的倭患,希望朝廷能拨一笔款项,专用于造船和修补兵甲。
王敞则代表南京兵部秘密上书。
表示南方卫所形式复杂,又要依仗各都司、卫所围堵霸州叛军,以免霸州叛军祸害江南这税赋重地,希望能够对犯错的几人,暂且薄惩留任。
扬州知府在这等烂事中无欲无求,只要那些污泥,别甩到他身上就行。
一时间,皆大欢喜。
本来在驿站里,每天为自己那些银子愁眉不展的裴元,也听说了扬州城中又又又出现了对这场惨案新的解读。
等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后。
裴千户顿时勃然大怒,视此为奇耻大辱。
白莲教匪也就罢了,老子也不是冒充一次了,可居然还给老子一个倭寇的帽子。
裴元越想越生气,甚至还亲自抽出时间,冒着风险跑到江都城去以正视听。
可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千户,在如今满是正二品都指挥使和正三品指挥使的江都城中,完全势单力薄,孤掌难鸣。
虽然裴元一再强调虎贲左卫是自己复仇杀光的,但很快裴千户就以扰乱调查,滋生事端的罪名,被从江都城里驱赶了出去。
扬州知府表示不欢迎裴元再来惊扰当地的安宁。
紧急从南京赶来调查的巡按御史,也认为裴元有借机装逼的嫌疑。
于是这场裴千户主导的血腥报复,便脱离了裴千户的掌控,完全没有达到他“威震南直隶、浙江和山东部分地区”的目标。
好在那些军头们应该知道裴元不好惹了,后续应该也不会再跟着伸黑手下绊子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形的好处。
那就是不会吸引到大庆法王朱厚照的注意。
朱厚照在政治改革全面挫败后,毫不犹豫的换了赛道,开始抓军权。
若是被他留意到这个小小千户,发来一道圣旨,“你这么靓仔,给我当干儿子吧。”
那裴元可就跳到火坑里了。
江都的事情,裴元暂时影响不到,于是只能把心思都放到这贪念和尚上来。
好在又过了几天,风尘仆仆的云不闲,终于从京城赶了过来。
裴元打量了云不闲几眼。
这家伙的卖相不错,看着让人舒服,初见时虽然是一副潇洒不羁的样子,但是得知裴元就是征召他的镇邪千户所副千户后,立刻恭敬巴结起来。
“在下早就从程雷响那里听过大人的威名,心中仰慕已久。能为大人效力,实乃幸事。”
裴元点了点头。
之前听程雷响说过,这家伙是热衷修道的,没想到也热衷当官。
能把这两种追求,毫不违和的连接在一起的。
裴元只能想到那句,“建南教你种道德之花。”
裴元对云唯霖的印象不佳,连带着对云不闲的态度也一般。
他先问道,“我的东西呢?”
云不闲连忙从行李中取过一个锦盒,恭敬的递了过来。
裴元打开,见自己那个青釉瓷瓶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就见云不闲在旁,露出干净又清爽的笑容,“在下取这锦盒的时候,不小心挖乱了千户家的院子。来之前,已经让人好好修整打理,等到来年春天,想必那些花木,就能妆点千户的窗景了。”
裴元无语。
你踏马果然给我种了道德之花。
或许是之前一直被晾着,没人肯收的缘故,云不闲面对这个能决定他前途命运的人,表现的毫无风骨可言。
他见裴元没接话,连忙又表功道,“大慈恩寺有许多御赐的宝烛、黄纸等物,有些还是寺里法王们用剩下的。在下想着,或许千户用的到,也顺便拿了一些。”
裴元的神色这才和缓了一些。
裴元把有青釉瓷瓶的锦盒,递给宋春娘让她先收着,然后才对云不闲说道,“伱用了十三日才赶过来,按照约定,只能在我跟前做个小旗,你可愿意?”
这是之前早就说明白的事情,云不闲已经有了心理预期。
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大人肯出手提携,已经是对卑职的再造之恩了。卑职必定为大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裴元听着这词儿,意味深长的看了程雷响一眼。
程雷响没吭声,老实的在旁站着。
凭良心说,程雷响自从跟了自己之后,双方算得上彼此成全了。
裴元也从一开始那虚张声势的菜逼,正式成为镇邪千户所的副千户。
程雷响不但捞到了实职,而且借着刘七那桩功勋,把世职从试百户提到了百户,本职也从小旗官升到了总旗官。
心中感慨着,裴元多说了一句,“程雷响一直对你赞不绝口,希望你能不负本官的期待。”
云不闲看了一旁的程雷响一眼,一脸的凛然之色,“卑职定当尽心。”
裴元知道这货风尘仆仆的赶来,也是一路辛苦,反正青釉瓷瓶能拿来,就已经发挥出这货的最大价值了,便让他先下去休息。
程雷响在旁,笑着慢吞吞道,“卑职……”
不等他说完,裴元便道,“你先带他几天,让他适应适应。”
程雷响听了,连忙笑着应下,去招呼云不闲。
裴元拿到青釉瓷瓶,这数日的期待一起爆发。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验证一下,然而却不得不强行按捺住。
一则,时间不对,按照程知虎当初说的,这宝贝要在深夜子时的时候,才能和人呼应。
现在离入夜还有些时间,裴元不愿意冒险。
二来,若是这东西真能把那些钱财取出来,裴元还得考虑如何保密的事情。
毕竟他想要的更多。
怀着这样的患得患失,裴元一直到了晚间,都有些心不在焉。
吃晚饭的时候,裴元看了陈头铁几眼。
等到众人散去的时候,陈头铁寻了个借口留下。
裴元对他道,“晚上和我再去看看那壁画,我有点想法想尝试一下。”
这种事,自然不需要单独将他留下,陈头铁便道,“有什么需要卑职做的吗?”
裴元向他询问,“今晚是谁在那边值班?”
陈头铁作为裴元的心腹,一直暗暗的留心着整只队伍的一举一动,对这些基本的换防早就清清楚楚。
“今晚是澹台百户值守。”
裴元直接道,“你和程雷响找个借口,设法把他替换下。然后带着亲兵,将那里把守好。”
裴元自己吩咐下去倒也不是问题,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让澹台芳土觉得自己不信任他。
能少一事,最好还是少一事吧。
陈头铁去了没多久,澹台芳土就怒气冲冲的跑来告状,“千户,若是不放心老夫把守,直接就让别人负责便是,何必派人一趟趟的跑来盯梢?”
裴元听了愕然且无辜,“怎么回事?”
澹台芳土怒道,“陈头铁那个王八蛋,一泡尿的工夫,就跑去老夫那里查了三趟。还反复叮嘱值守的锦衣卫,不要睡觉。”
“老夫虽是年龄大了,但是该尽心做的事情,从未出过岔子。”
说完,又替司空碎打抱不平。
“司空碎那家伙,虽然前次值守的时候打过瞌睡,但那也是因为,在江都的时候发生过夜袭,好多人都没休息好,第二日又紧张的拔营,连日辛苦,这才出了点疏漏。”
“千户也不必拿这件事反复敲打我们吧?”
裴元大致能猜明白,陈头铁耍的什么手段了。
这法子对暴脾气的澹台芳土还特别好用。
他当即拍案佯怒,张口喝骂道,“陈头铁好不晓事,哪有这样办差的?!”
接着,对澹台芳土客气道,“澹台百户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些日子大家值守都很辛苦,就叫陈头铁和程雷响这两个狗东西去体会体会。让他们也值守几天,省的闲的出病来。”
澹台芳土见裴元没有护短,甚是觉得有面子。
当即脸色缓了缓,“这倒也不必,只求千户管好身边的人就是了。”
裴元笑着说道,“澹台百户去休息便是,难道陈头铁这家伙不该给点教训吗?”
澹台芳土这么一想,又觉得裴千户说的没毛病。
他可以卖裴千户的面子,但是凭什么不收拾陈头铁啊。
既然陈头铁喜欢挑毛病,让他自己来便是了!
澹台芳土当即满意的离去。
裴元见陈头铁搞定了此事,又去寻宋春娘助阵。
今晚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是这青釉瓷瓶里的搬钱小鬼儿,真能把银子偷回来,那这件事也没必要瞒着众人。
税银的事情,裴元是直接负责人,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的。
不是想闷声发大财,就能装作无事发生的。
裴元担心的主要是别的事情。
——若是这搬钱小鬼儿,不但把丢掉的朝廷税银搬回来了,还把壁画中其他的那些钱财也搬回来了呢?
更甚至。
不但画中的那些钱财,就连那装老鼠的麻袋也取出来了呢?
他裴元,又该如何应对?
所以裴元第一次尝试,只打算让小范围内的人知道。
他现在身边靠的住的,也就是三个总旗官了。
之前裴元安排宋春娘负责看守银子,在锦衣卫的力量收缩回驿站后,这个责任很重的任务,也有人帮着轮换了。
裴元在放银箱的院子里没找到宋春娘,向值守的侯庆询问后,便又去她院中寻找。
这驿站中有妖物作祟的消息,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儒家的官员们既讲究个“子不语怪力乱神”,又讲究个“敬鬼神而远之”,听说这里出现邪物后,许多都绕着这里,直接赶往下一个驿站。
这也让住的紧紧巴巴的众人,享受了一点人少的隐形福利。
宋春娘现在的地位是总旗官,能混个独院。
她又没有属下,更是显得清净。
裴元敲了一会,才听到远处房中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哪个不长眼的?”
裴元诧异,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等宋春娘气势汹汹的过来打开院门,裴元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
宋春娘显然是刚刚洗沐过,头发半干不干的,裹着宽大厚实的衣服。
这衣服显然是临时披上,随着准备回去解下的,穿的并不工整。
裴元道,“有事,等会儿跟我去趟壁画那边。”
宋春娘脸上不可抑制的露出失望之色,“今晚?”
裴元疑惑,“有问题?”
“行吧行吧。”宋春娘懒懒道,转身后又说了声,“等我换身衣服。”
裴元见了宋春娘前后的情绪变化,不由狐疑起来。
接着冷不丁的在她身后问道,“秦凌波在你房里?”
宋春娘回头鄙夷,“你想的真肮脏。”
裴元呵呵,在后不咸不淡的说道,“我可要警告你,韩千户的手段可不简单,秦凌波的事情她一定会细查的。我都忍着没有再碰,你可别作死。”
宋春娘一脸理直气壮,“我就知道你想到很肮脏,我们两个女子,正正经经的在一起睡睡怎么了?”
裴元想起当初在秦淮河边河房里见过的一幕,心道看来铁子还没逮着秦凌波乱咬呢,难怪能摆出这样清风霁月的架势。
他们两个都在野心勃勃的打着韩千户主意,当然不想在得手前,在韩千户面前暴露各自的本来面目。
裴元有心捋捋自己和宋春娘以及秦凌波之间的关系,可惜今天不是时候。
裴元等在院外,不一会儿宋春娘才穿了棉甲,带了武器出来。
她瞧了裴元两眼,语带调侃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偷看。”
这话让裴元情不自禁的想起某个寒冷的深夜,宋春娘在自己房间里偷偷换衣服的情景。
裴元记得当时宋春娘好像冷的打了个寒噤来着。
然后记起那微颤的柔软。
“可以吗?”裴元一边走,一边笑着征求意见。
“晚了。”
宋春娘拿着绣春刀,抱着膀子跟着往外走。
“下次呗,先提前问好。”裴元有一句没一句的撩着。
宋春娘没有答话,似乎对裴元这可有可无态度,有些不爽。
两人到了贪念和尚所在的院外,这里果然已经换上了陈头铁和程雷响麾下的亲卫。
这些人都是和裴元一起去苏州知府衙门办过事的,裴元对他们的印象很好。
等这趟差事办完,回了南京,裴元会仔细查看下这些人的档案。
若是没问题的话,裴元就打算从这些人里提拔一些,作为自己在镇邪千户所的基本盘。
这些亲卫显然也是得过吩咐的,看裴元过来,也不吭声,直接将院门打开。
裴元带着宋春娘进去,见程雷响和陈头铁已经等在院里。
一旁临时夯实的地面上,则放着一些黄纸香烛之类的物事。
裴元向程雷响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两人都面面相觑。
这里又不是城里,没有更夫报时,只能依据经验粗略估计。
程雷响和陈头铁小声交流了下,随即答道,“应该快到半夜了。”
裴元听了,也不浪费时间,从袖袋中取出那青釉瓷瓶,认认真真的摆在一块方石上。
随后让人点燃那些昂贵的香烛纸钱。
等到纸钱烧的差不多了,才取出线香点上。
裴元这次别有目的,他也不知道定向祈祷能不能成,于是让众人离得稍远,悄悄念颂出声。
大致意思,自然是希望这个搬钱小鬼儿能从壁画中帮自己取些银子出来。
裴元反复祈祷了数遍,也不知道那个小鬼儿能不能听懂。
只能忐忑的等待结果。
程雷响、陈头铁和宋春娘他们三个,见裴元对着那青釉瓷瓶神神秘秘的不知说着什么,都觉得心里怪怪的。
只是裴元既然费了那么大劲儿,从京城取来这瓶子,又避开众人单独行事,可见这东西,应该是有点邪门的。
三人都不说话,警惕的四下戒备着。
裴元祈祷了数遍,也不知有没有效,他看着那线香红亮的火头发呆,有点害怕听见铜钱敲击瓶内的轻响。
若是如此的话,就代表裴元之前的猜测全是错误的。
这个搬钱小鬼儿的目标只能是铜钱。
可若是搬钱小鬼儿真像自己想的那样,只是因为实力受限,才无法在三次元搬动更重的东西,那裴元的构想就有很大可能实现。
裴元正走神着,忽听程雷响提醒道,“千户,有点不对劲。”
裴元心中一紧,连忙回头,“怎么了?”
程雷响仔细盯着那墙壁上的壁画,“千户,你看,这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裴元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莫不是……
他赶紧接过陈头铁递来的火把,看向程雷响指的地方。
那地方是贪念和尚画像的侧后方,乍看上去,像是有一片被雨水打湿的阴潮。
面积也不大,只有盘子大小。
这片浅浅的阴潮,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寻常。
然而,让众人觉得它不寻常的,是另一件事。
那原本一手结印,一手伸出钵盂,诡笑着看向众人的贪念和尚,脸上笑容已经消失了。
而且他的眼神在极力的向后转,似乎想要看清侧后方的东西。
就这么一片小小的阴潮,竟然能让贪念和尚如临大敌。
这个发现,顿时让裴元的心跳加快了起来。
众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壁画,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那片阴潮的范围慢慢的开始扩大。
又像是晕染上的色彩,在一点点的涂抹,最后终于浸透了底层,落入另一张画布中。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那片阴潮的图像模模糊糊的,以极慢的速度移动了起来。
就像是寻常潮湿的水汽侵染一样,慢慢的向地上那些画着银两铜钱的地方移动。
裴元正屏息看着,就见那片墙壁上的阴潮,终于沁入到了那银两钱币的图画上。
紧接着,裴元就听到了叮当一声响。
裴元先是一喜,接着一惊。
那墙壁上的阴潮刚刚触碰壁画上的钱财,青釉瓷瓶中,就响起钱币落入的声音。
也就是说,这枚钱有很大的概率,就是搬钱小鬼儿从壁画中偷取的。
可是,怎么仍旧是铜钱?
莫非自己之前的猜测完全是错的,这小鬼儿的法则,锚定的就是铜钱?
正想着,就听到青釉瓷瓶中又响起了另外一声叮当的脆响。
裴元一怔,目光迅速地转向那青釉瓷瓶。
这是,第二枚铜钱?
如果能出现第二枚铜钱,是不是也意味着对之前规则的打破?
那么,还有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