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大明的病
作者:最爱睡觉   人在大明:债主为我操碎心最新章节     
    裴元惦记着自己的钱,对孙博所说的事情,只管心不在焉的应了。
    孙博见裴元答应的干脆,也没多想。
    当年裴元一度是锦衣卫中的笑柄。
    他那贿赂来的武举头名,以及让东厂太监跟着丢脸的丑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锦衣卫内部谈论的话题。
    饶是裴元如今往前走了一步,成为副千户了。
    身为张容心腹的孙博,依旧对裴元充满了鄙夷。
    裴元还是颇了解这种心态的,对此表示……
    没什么感觉。
    毕竟发生误判的又不是自己,他没必要浪费精力去纠正别人的错误。
    孙博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领着裴元进入智化寺。
    智化寺的山门砖石砌成,上有黑琉璃瓦,左右是一公一母两个石狮子。
    石狮子左公右母,公狮子脚踩绣球,母狮子脚踩幼狮。
    但太监建造的寺庙自然与众不同,小幼狮仰面四爪朝天,露着醒目的小弟弟。
    裴元之前取银子的时候来过一趟了,对这里面的布局,大致有些了解。
    看着孙博领自己去的方向,心就有些凉。
    果然是西边祭祀王振的那个院子。
    饶是裴元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了,仍旧不死心的询问道,“莫非天子在西院中?”
    孙博先是点了点头,再次提醒道,“多听少说。”
    接着,示意裴元在原地等待,去那院前和守卫简单交流了几句。
    两人说完话,孙博向裴元招了招手。
    裴元的心砰砰跳着,紧张又慌乱。
    等到裴元上前,孙博将那院门拉开,示意裴元进去。
    裴元毫不犹豫的上前,大步进了院中。
    这院子不大,正对着一个禅堂。
    禅堂上有一块匾,上面写着“旌忠祠”三个字。
    禅堂的门正打开着,就见一个脸颊略瘦的年轻人,穿着一身便装,正坐在蒲团上,和一个老僧在说着什么。
    裴元先把目光在院中地上扫了一眼,心头便是微沉。
    程雷响埋银子的时间很短,地面上还有翻掘的新土痕迹。
    若是没人进这院子的话,晒上一两日应该就看不出什么区别了。
    如今地面这般明晃晃的摆着,但凡多留心几眼,立刻会察觉出不对劲的。
    而朱厚照又是那种好事儿的性格……
    裴元的目光挪到朱厚照身上。
    正见他神色淡淡,目光注视着地面,从裴元的角度看去,他那略瘦的脸颊狭长如狼。
    朱厚照和那老僧的话都不多,往往是他说一句,那老僧低声应一句。
    沉默的时间居多。
    沉默的时候,朱厚照就平静的注视着蒲团前的地面。
    裴元生怕朱厚照的目光一错,就看到院子里去了,当即故意加重脚步,走入檐下。
    朱厚照听见脚步声勃然大怒,大怒呵斥道,“谁那么不懂规矩,敢私自进来!”
    裴元心头一紧,仍旧努力维持着沉着,“卑职裴元,乃是锦衣卫监管诸寺庙的坐探,听闻陛下在此,前来随驾护卫。”
    裴元说完,也略有紧张。
    无论他对朱厚照是什么样的看法,都改变不了这是大明朝的皇帝,是个一言就能生杀予夺的人。
    好在裴元的话果然引起了朱厚照的兴趣。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锦衣卫的坐探啊。”
    接着,他又看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怎么记得智化寺的坐探,叫做程知虎来着?”
    说完,向身旁的老僧询问,“是叫程知虎吗?去年好像见过一面。”
    那老僧闻言连忙恭敬道,“回禀陛下,之前确实是个叫程知虎的。”
    裴元简直要听麻了。
    这个朱厚照还有这一手啊。
    裴元来不及多想,连忙解释道,“卑职乃是镇邪千户所副千户,淮安以北的寺庙道观,皆是由卑职负责。程知虎暂时轮转去了大慈恩寺,卑职听说天子来了智化寺,生怕底下人照应不周,这才赶来随驾侍卫。”
    “哦哦,是这么回事啊。”朱厚照了然。
    这也说得过去。
    他又问道,“这么说,你比程知虎要强一些。”
    “职责所在,卑职确实要多关心一些事情。”裴元暗示。
    朱厚照闻言频频点头。
    他喃喃说了一句,“也对,程知虎不过是个小旗,他能知道什么。”
    裴元不吭声,等着朱厚照自己悟。
    朱厚照果然盯着裴元看了起来。
    裴元的目的就简单了,甭管聊点什么,先把这位大佬从这个院子骗出去再说。
    这里可藏着自己六万两银子呢!
    谁料朱厚照看了裴元一会儿,倒是没急于问英宗和王振的事情,而是忽然说道,“你这名字我听着也有些耳熟啊。”
    裴元听了心中一惊。
    长期以来,他都在避免被这位关注上,这次要不是为了那六万两银子,裴元也不至于豁出来亲自解决麻烦。
    朱厚照想着想着,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五官仿佛瞬间变得灵动了,和刚才那个略有些阴沉的人,竟像是截然不同了一样。
    他笑着击掌,说道,“哎。我记起来了。前段时间,我听马永成提过一个什么,我朝第一深情之人,说什么宁可推功给属下,也不愿意离开爱慕的上司,说的就是你吗?”
    他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有趣,有趣。”
    接着摆摆手,示意刚才那老僧离开,将蒲团拽到跟前,说道,“来,你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裴元额头微微冒汗。
    自己和谷大用这个太监的这番话,居然还能被传出去。
    裴元只能尴尬道,“卑职,并不知情。”
    朱厚照拍着那蒲团一个劲儿示意,“来,坐下说坐下说。”
    裴元赶紧拒绝,“天子面前,卑职岂敢失礼。”
    朱厚照笑道,“无妨的,刚才那老僧坐得,你为何做不得?”
    裴元解释道,“高僧乃是方外之人,不拘什么世俗礼法。卑职乃是天子之臣,不敢僭越。”
    朱厚照听了莞尔,“哪有什么方外之人,我大明的一个和尚而已。”
    说完了,似乎觉得说的有些多了,只微笑闭口。
    裴元听在耳中却觉得十分的颠覆,在他以往的印象中,这位应该是相当崇信佛法的,甚至还给自己取了大庆法王的佛号。
    朱厚照的思路跳跃的很快,立刻又转移到了新的话题上。
    “哎,对了。你们镇邪千户所专门负责在寺庙坐探,负责缉拿邪教,你对我大明的佛道两途有什么看法?”
    裴元听了一愣,怎么又问起这个了。
    裴元习惯了步步埋伏,四平八稳,遇到这种思维活跃的主,还真有些跟不上思路。
    裴元见朱厚照盯着自己,也没时间多想,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佛道两途,虽然在朝野颇有些非议,但是卑职以为,还是利大于弊的。”
    裴元这番话无关自己的看法,完全是顺着朱厚照说的。
    原因嘛,若是这位爷不认为利大于弊,也不会一个劲儿那么喜爱佛法了。
    朱厚照听了果然兴趣更足了,再次拍了拍那蒲团,“坐下说坐下说。就算你是臣子,不也有赐座的先例吗?”
    裴元见状,也不再坚持了,小心翼翼的在那蒲团上坐了。
    朱厚照笑着说道,“满朝文武都劝朕不要信佛,为何你却说利大于弊呢?”
    裴元只能硬着头皮道,“如今四海不安,正好可以借助佛门安抚民心,使百姓不动妄念,或许,对天下事有些助益。”
    朱厚照听了摇摇头,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裴元见朱厚照似乎没了谈性,他还惦记着银子的事情,只能大着胆子问道,“陛下难道觉得不对吗?”
    朱厚照笑着问道,“对又如何,错又如何?”
    裴元立刻道,“陛下乃是大明的天子,而卑职乃是天子亲军,又是直接负责坐探追缉那些方外之人的镇邪千户所副千户,若是不能和天子同心同德,只怕不能尽陛下之意。”
    朱厚照瞧了裴元一眼,半开玩笑的说道,“若是告诉了你,你就不能活着走出这院子了。”
    裴元听了心中一惊。
    他仔细观察着朱厚照,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
    似乎这是一件他极为得意,又极想炫耀的事情。
    只不过心存顾忌,他既不敢宣之于口,也不敢让人听到。
    望着朱厚照那略有些期待的目光,裴元不由陷入蛋疼之中,在“被天子灭口”和“让天子扫兴”之间,他不管选择什么,好像都是错的。
    裴元在纠结中选择装傻。
    见裴元迟迟没有吭声,难得聊起这件得意事的朱厚照,果断开口,“朕,恕你一次死罪。”
    堂堂大明天子都把台阶铺到脚底下了,若是再不识趣,那裴元就值两次死罪了。
    裴元立刻问道,“卑职愿意聆听陛下教诲。”
    朱厚照原本还满意的点头,对裴元的识趣很赞赏,正要开口道明原因,话却憋在了嗓子眼。
    等了好一会儿,把话说出来时,竟然丝毫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得意。
    朱厚照的声音有些压抑,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很平淡的说道,“因为大明病了,而佛门,是医治大明的一味良药。”
    裴元听了这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这朱厚照竟是这么昏庸的吗?
    如今这大明的佛门,利用百姓的愚昧,疯狂的聚敛钱财,添置寺产。不知多少寺庙修建的金碧辉煌,不知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
    更有很多奸诈凶恶之徒,托庇在佛门之下藏污纳垢。
    裴元之前接触过的佛门的事情不可不谓多,对佛门那袈裟下的污秽,也知道的比旁人清楚。
    裴元这个负责监督佛门的镇邪千户所副千户,都不太想动这个烂摊子,没想到这我大明的天子,竟然把佛门当成一味良药。
    莫非这朱厚照真被和尚哄骗的不辨是非了?
    可这样一个能和士兵们同吃同睡,能冒雪巡边,能亲临战场,身先士卒,能得到三军爱戴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人轻易愚弄的啊。
    看着裴元那不可思议的目光,朱厚照才重新恢复了些谈性。
    他向裴元问道,“你可知道,大明病在哪儿吗?”
    裴元思考了下每种答案接下来的可能,谨慎的选择了最保守的回答,“卑职不知。”
    朱厚照似乎很自负,他笑了一声,“谅你也不知。”
    他本就坐在裴元面前的蒲团上,顺势用手在地上轻轻的画着,口中说出的话,让裴元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朱厚照。
    “我大明的病,就在于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
    朱厚照说着,在地上以指甲划着地面,轻轻的写了一个“穷”字。
    “穷人越来越穷,最终失去土地,失去房子,失去财富,甚至失去他们自己。”
    接着,又在地上薄薄的灰尘上,写了一个富字。
    “富人越来越富,他们拥有了更多的土地,拥有了更多的田宅,拥有了更多的钱财,他们甚至富有的不知道该再拥有什么。”
    裴元听着朱厚照的话,眼皮不停的跳。
    朱厚照又指着地上的“穷”字,开口道,“他们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所以他们就喜欢变革,因为任何的变化,都不会让他们更糟。所以哪怕源自顺天府的霸州叛乱,也能一呼百应。”
    朱厚照脸上神色淡淡,又指了指地上的“富”字,开口说道,“而这些人呢?他们已经富有的不知道该再拥有什么,所以他们既怠于变化,又控制不住的仍旧想拥有更多。”
    朱厚照说完这些,又向裴元问道,“那你知道,财富是什么吗?”
    裴元哑然,无言以对。
    他的沉默,不是因为没有自己的看法,而是眼前的朱厚照,实在让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推翻了裴元之前所有的预设。
    裴元的喉头蠕动了下,身体坐的越发端正,然后看着朱厚照道,“卑职、卑职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