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裴元开始了他全新的生活。
北方局只是草创,各项工作都还没开始落实,裴元也懒得现在就去折腾。
本着“先小家后大家”的方针,裴元先去找牙人,打算挑些可靠的仆役。
“牙人”就是专门负责撮合交易的中间商。
这个时代的商业虽然发达,但是信息流通却跟不上。
若是直接交易的话,买方和卖方缺少一个沟通的平台,想买东西的买不到,想卖东西的找不着人。
这时候就需要有牙人居中协调,买东西的去找牙人,卖东西的也去找牙人,信息在牙人那里汇聚,自然就容易达成交易。
那有些人不想让中间商赚差价,应该怎么办呢?
办法也简单,可以自己去集市交易。
自己去集市交易,就能避免了中间商的差价,但是一般情况下,要额外出一个心情税。
所谓的心情税就是府县衙役、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保火甲等机构的人,走在集市上时,按心情收取的税款。
这笔税款的主要特点为税目不详,数额随意,没有发票,可重复征收,不交给朝廷。
当然假如掌柜的能大声地告诉那些跑来收税的人,他的后台是谁,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
如果不能,那最好还是通过牙行,不然多少要依赖点运气。
好在牙人们也要追求利润,并不做下沉市场,瞅准的目标都是大宗交易。
老百姓卖个针头线脑、冰糖葫芦,一般问题也不大。
毕竟,相比起这些零碎生意,还是值钱的商品利润丰厚。
唐朝的时候,就有两位做平台的著名牙人,一个叫安禄山、一个叫史思明。他们因为赚的太多,慢慢的事业兴旺,于是对大唐的国家管理有了些想法。
后来的下场,大家都知道的。
——“初,山、明并为互市牙郎。”《旧唐书》
裴元这次出门,带了对京城里的牛鬼蛇神都很熟悉的云不闲引路。
细听了牙人的事情后,裴元也产生了一点兴趣。
他以前的日子过的不好,也就典当房子的时候找牙人牵过线,平时根本和这一行打不上交道。
现在一听,立刻意识到了做平台的价值。
先做平台、然后垄断上下游、卡住白银循环、自体系流转、然后将白银概念化、大杠杆发行银票、当明联储、入诏狱。
裴元瞬间冷静,赶紧驱散了不该有的想法。
等到再细细一听,仅存的那点兴致也没有了。
原来这个时代的牙人,细分化很严重,比如说有专做布匹的牙人,有专做丝绸的牙人,有专门买卖木器的牙人,有专门买卖房屋的牙人,有专门买卖田地的牙人,甚至就连打井,都有专门的牙人帮着牵线。
可以说商业平台有,但是这个平台稀碎。
按照云不闲所说,一般的中等县城都能有一二百的牙人,像是淮安、扬州、济宁、苏州这些大地方,有成千上万的牙人,负责各行各业的事务。
比如说苏州府因为盛产丝织品,光是在盛泽镇,经营丝绸的牙行就有上千家。
这些牙行,有朝廷办的,有内宫办的,有地方政府办的,有藩王办的,还有各地豪强办的。
完全没有统合的可能。
这让裴元连后悔创业的机会都没有。
裴元只能收了心思,把精力都放到了购买奴仆上。
大明允许官宦人家拥有奴婢,数目上稍微有些限制,平民百姓则不许拥有奴婢。
嗯,和很多大明朝的政策一样,这条没什么卵用。
事实上大多数卖身为奴的,都是社会上最悲惨的一批人,他们除了托付自己,依靠主人家,在社会上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
每年的水灾、旱灾、意外、疾病,都会制造出大量的这种失去一切的百姓。
朝廷既然顾不上他们的死活,总不能为了一纸冰冷的律法,就连他们最后的活路也断了吧。
所以朝廷对“卖身为奴”,或者“投身为仆”基本上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
云不闲知道购买奴仆的忌讳,除了给裴元介绍了一些人牙子,没有参与任何的意见。
裴元逛了一上午,挑选了七八个看着清秀的女孩儿,打算给焦妍儿使唤。
犹豫了一会儿,又挑了几个看着老实憨厚的仆役,负责看门洒扫。
云不闲想了想建议道,“千户若是想找可靠的,最好是自己置办个庄子,养上几十户人家。年轻力壮的,就挑了跟着千户做事。若是老成持重的,可以放在宅子里。”
又道,“这种事,早晚都要做的,养上三五代,后世用的也合心。”
裴元之前没这种经验,听了之后赞赏道,“说得好,这是金玉良言。”
要说养人,还是要靠土地。
如果裴元在智化寺里积攒几百个来历不明的壮汉,这就是阴养死士,乃是取死之道。
可若是裴元在田庄里,养上几百农夫,那就是劳动生产模范村。
裴元将此事记在心里,琢磨着看怎么在京城周边弄一块田庄出来。
回去的时候,裴元想起当初朱厚照所言,不由轻轻一叹。
积攒白银、购买土地,裴元也终于是走上了这条道路。
有了这些仆人做事,裴元的小院很快做了调整。
焦妍儿搬去了后宅,前面也陆续收拾出来。
云唯霖再次上门帮着添补了些家具。
裴元也没和他客气,就当是之前骑墙的代价吧。
裴元想起给他更换驻地的事情,便向他询问道,“圆恩寺那边可去了,还待的惯吗?”
云唯霖连忙道,“昨夜卑职就是住在圆恩寺的,千户给卑职安排的地方,当然住得惯。”
裴元笑了笑,对他的态度比较满意。
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那圆恩寺的圆通和尚近来如何?”
云唯霖听了说道,“卑职也是昨天第一次和他见面,感觉这圆通和尚是个知进退的。”裴元笑问道,“那他有没有提起过我?”
云唯霖心中一凛,莫非这圆通和尚和裴千户有旧,裴千户是故意把自己放在他的耳目身边?
云唯霖快速地想了一圈,确定自己在圆通和尚面前没说错话,这才缓缓开口道,“卑职倒是和他说过是奉了裴千户的调令,去圆恩寺坐探的,只是那圆通和尚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裴元的脸色微沉,“那他也没提到过,在南京时受我帮助的事情吗?”
云唯霖觉得蹊跷,他又仔细想了一遍,才说道,“确实不曾。”
云唯霖说道,“不过,他倒是说过去南边的事情。”
裴元问道,“怎么说的?”
云唯霖答道,“当时,我和他提起了镇邪千户所的事情,他的反应倒也乖顺。还说起去年响应千户所的征召,往南方协助查案。结果一行人刚出了京城没多久,就糟了兵祸。后来去了南京又屡屡受挫,若不是我佛慈悲,冥冥之中庇佑三宝,他就回不来了。”
裴元听了直接气抖冷。
踏马的圆通和尚。
要不是老子赠你度牒,你现在还在秦淮河给妓女开光呢!
没想到回头就把这人情算给佛祖了。
裴元直接对云唯霖道,“你今晚回去就告诉圆通和尚,就说有秦淮河来的娼妓,要指认淫僧,状纸已经递到我这里来了,让他想明白了,再给我回话。”
云唯霖听了精神一振,区区一句话,居然关联了这么多热点。
云唯霖当即道,“卑职明白,卑职一定会让圆通和尚给出满意的答复。”
裴元还在家中监督着装修改造,就有士兵从智化寺匆匆赶了过来,对裴元道,“回禀千户,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萧韺正在智化寺中等着您。”
“萧韺?”
裴元起身,询问道,“他带人了吗?”
那传信士兵答道,“只带了两三个随从。”
裴元这时候也意识到了那传令兵刚才说的事情,“你是说,他已经做上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了?”
传信士兵连忙道,“对,通报时便是这个官衔,萧都督还穿了他的狮纹补子。”
裴元听了无语,又他妈不是上朝,你把朝服穿出来干嘛?
特意来冲我装逼的?
裴元当即就有些不想过去了。
只是接着转念一想,裴元又心头火热起来,萧韺拿到了左都督,也就是说萧家的催促起了效果,说不定就连程雷响执掌的天津卫的公文也拿下来了。
裴元立刻道,“走,回智化寺。”
裴元一到智化寺,果然遭遇了萧韺的装逼现场。
萧韺哈哈笑着,得意洋洋的向裴元展示着自己的新官服。
裴元忍了许久没有怼回去,等到萧韺心满意足了,果然从怀中摸出来一份公文。
“兵部的任命文书,你让程雷响去兵部打个招呼,就可以去天津卫上任了。”
裴元大喜,连忙将文书接了过来,看了几眼,就回头看程雷响。
这会儿裴元的几个手下都在,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看着裴元手中的公文,似乎那公文上也有他们的名字一样。
裴元笑呵呵的扔给程雷响,“你去兵部打点打点,就带人早些上任去吧。”
程雷响跪地接住公文,激动道,“多谢千户成全,多谢千户成全。”
裴元看了看眼热的丁鸿,又向萧韺询问道,“还有一份呢?”
萧韺不耐烦的白眼了下,“不是你们自己还没决定好?我这边倒是好说,你们可不能再拖了。”
裴元瞪了丁鸿一眼,丁鸿连忙缩头。
时用不认这个人情,就必然会在徐州左卫留下人手掣肘。
到时候一个是高升的老长官,一个是刚来的跳级指挥使,那些士兵根本就不可能顺从丁鸿。
如果丁鸿拿不住徐州左卫,那裴元给他弄这个指挥使还有什么意义。
再说,裴元还对山东备倭都司有些想法,这也需要让时用知道,谁是那个说了算的。
裴元只得向萧韺无奈道,“且再等一两天吧。”
说完,还给萧韺继续暗示,“等到程雷响和丁鸿都率部去赴任,也就意味着之前那支护送谷公公北上的徐州精兵,彻底从官面上消失了。他们都会用全新的身份生活,绝对不会给萧都督添麻烦。”
萧韺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此事,听了之后满意的点头道,“希望裴千户言而有信。”
说完了正事,萧韺又笑道,“对了,那个杭州前卫指挥使徐丰,果然去兵部告你了。他说你和南京兵部勾结霸州叛军,在战场上故意演戏,欺骗朝廷。甚至还有纵容贼军北上的嫌疑。”
裴元脸上的神色不变,追问道,“那兵部尚书何鉴怎么说?”
萧韺依旧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大司马勃然大怒,说徐丰竟然诬告,再加上擅离职守的罪名,随即便让人将他打入大牢了。”
裴元听到这里,心里明白了。
大约是南边报功的文书应该到了,所以尽管何鉴不喜欢王敞,但也没法用勾结叛军的名义来弹劾他。
裴元想了下,问道,“按理说要拿徐丰,兵部该给五军都督府打个招呼吧,总不好就这么把人抓了。”
萧韺毫无大明最高武职的自觉,当闲话一般,毫无保留的泄露着秘密。
“打过招呼了。说是徐丰的一些言辞,牵扯到了正在掌兵的兵部侍郎陆完,所以为了保密,以免扰乱军心,只能先将徐丰看押起来了。”
裴元听了大喜,携大功归来的陆完哪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此一来,朝中多事矣。
送走了萧韺,裴元例行鼓励了下澹台芳土和司空碎这两个满心羡慕嫉妒恨的家伙,“好好跟我做事,以后你们也会有独掌卫所的机会。”
两人心中暗叹,也不知道裴元是真情还是假意,却也只能俯首称谢。
裴元也不想白来一趟,见这两个告密小能手都在跟前,于是酝酿了一波情绪,继续对韩千户远程攻击。
但是两个百户的感受就不太一样了,想起裴元刚才的封官许愿,再听听裴元此时的狂妄之言,两人默默的有些缩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
老是写信告密,也不利于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