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老狐狸
见到那个假梁次摅身死,那些装作门客的北镇抚司锦衣卫,都发一声喊。
一边嚷嚷着“锦衣卫千户裴元打死了梁公子”,一边夺路而逃。
几个锦衣卫亲兵想要上前留人,只是事发突然,对面又人多势众,一时竟阻拦不及。
裴元见状,立刻提起那个假梁次摅血肉模糊的尸身,大步走下楼去,怒喝了一声,“有人冒充梁次摅,埋伏锦衣卫,意图嫁祸梁相。还不快去顺天府报案。”
现在京城的治安属于多头管理,文官、勋贵、锦衣卫,各自都有一摊子。
这次本就是北镇抚司做局,裴元当然不能把主动权交代北镇抚司手里。
既然嫁祸的是梁储,那么引入文官介入才是最佳的方案。
裴元将那脸部血肉模糊的尸身往楼下一丢,又向那些慌乱的食客展示了手中的人皮面具。
“不过是贼人的江湖伎俩罢了,不必惊慌。”
等到那些食客们战战兢兢的打量那尸首,裴元立刻示意那些锦衣卫亲兵上前,低声道,“我不能被他们绊住,不然咱们这些人后果难料,为了以防万一,谁能出来挡着一阵。”
裴元话音刚落,就有人说道,“我来。”
裴元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锦衣卫亲兵也不和裴元客气,“我叫岑猛,我的老小就交代给千户了!”
裴元看着岑猛认真承诺道,“我必让他们荣华富贵。”
岑猛听了也不废话,直接冲上楼去,捡回那沾满血的霸州刀。
裴元见状,果断道,“你留下应付顺天府的人。其他人,跟我走。”
岑猛目送裴元等人离开,威胁一般扫视了下心思各异的食客们,提着霸州刀堵在那酒楼门口。
裴元带人出了那酒楼,很快察觉到,之前的那些埋伏已经撤走了。
裴元这会儿有些后悔,没把云不闲带在身旁了。
这家伙虽然心思叵测,但是这种情况,正是需要这种地头蛇提供信息的时候。
剩下的几个亲兵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紧张的询问的道,“千户现在怎么办?”
裴元再次想到了当初孙博警告自己的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裴元想了想说道,“我是南京锦衣卫的,北镇抚司想要拿我,除非办成诏狱,这是不可能的。”
自己刚刚举报了张容,接着就因为杀人被北镇抚司抓了,天子岂能容忍。
再说以张容的智商,也绝对不会干这种脑残事。
裴元思考了下,说道,“他们想要嫁祸梁储,那么我们就干脆把这件事挑明,让他们和梁储去打对台。”
说着裴元问道,“你们谁知道,梁储住在哪里?”
几个亲卫都是南京过来的,闻言面面相觑。
裴元果断道,“去个人,让云不闲带路,把今晚的事情告诉梁家的人。”
立刻有人出来应声。
裴元嘱咐了一句,“到时候不妨直说,是北镇抚司故意陷害梁次摅,想要趁着风头,置梁次摅于死地。我不相信梁储会无动于衷。”
那个亲兵应命,匆匆的离开,去云不闲家寻他。
裴元又叫了亲兵去顺天府报案,这才赶紧往家中赶。
一路上,亲兵们都拔刀戒备,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
等回了住的地方,裴元把焦妍儿和宋春娘叫到一起,给她们说了张容对自己出手的事情。
宋春娘意会,“你是打算让我们去张琏家躲躲?”
裴元道,“不错,现在还不知道后续会怎么变化。我打算暂时先去智化寺坐镇,看看他们接下来的动静。”
要是梁储和北镇抚司干上了,那裴元自然就能置身事外了。
说不定还能借着天子对张家兄弟的恶感,推波助澜一下。
宋春娘看了焦妍儿一眼,“如果这样的话,可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去了。”
裴元问道,“有办法?”
宋春娘神色也很严肃,“可以试试。”
宋春娘这种采花贼出身的好女孩,轻身功夫和藏匿手段肯定是不用提的。
带上焦妍儿,就有些累赘了。
裴元道,“你们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会大张旗鼓带人出门,吸开那些盯梢的视线,到时候你们两个找准机会离开。”
“真要是后续情况不妙,你们就设法去天津卫见程雷响。我要是倒了,他也不会有好下场的。让他赶紧弃了官,和你们一起南下。”
焦妍儿听了,满是担忧的看着裴元,“夫君,既然这么危险,你也尽快设法出城吧。”
裴元安抚道,“放心,我这次只是大意了。没想到天子脚下,张容也敢这么玩。”
说着,轻抚着焦妍儿脸颊,温柔道,“快去吧。拿点好携带的点心,带两件替换衣服,再带一点碎银子应急。尽量别惊动太多人。”
等到焦妍儿离开了,裴元见宋春娘也要去准备,于是跟上,一起往她房中走。
宋春娘看着裴元,质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裴元叹了口气,捉着宋春娘的胳膊往屋里拖。
“来不及解释了!”
裴元对云不闲终究不太放心,要是事情办不成,他还得亲自去一趟梁家,说不定就有遇到梁次摅的可能。
这次他是去挑事的,不是去挑衅的,为了避免情绪被引导,当然只能速战速决,赶紧刷新了贤者状态。
等到宋春娘从不敢置信中回过神来,裴元已经提起裤子出门了。
裴千户精神抖擞的给自己换上了锦衣卫千户的官服,又让亲兵们打起灯笼,全副武装。
前院中亮堂喧嚷,果然吸引了那些北镇抚司密探的注意。
等到两女也准备完毕,裴元这才让人打开院门,大张旗鼓的出行。
裴元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距离他最近的,陈头铁的普贤百户所。
这里驻扎了两百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都是以徐州卫的士兵补了镇邪千户所的空额,在身份上毫无瑕疵可言。
身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在城中驻扎几个百户所,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何况这是一座有一千二百座大小寺庙的巨大都城。
陈头铁听说裴元入夜后赶来,顿时大惊失色,赶紧让士兵武装起来,做好了随时冲出城去的准备。
作为裴元的铁杆心腹,他可比外人更清楚,裴元做的那些事情有多要命。
好在裴元只是就近赶来,避免北镇抚司灭口的,见到陈头铁后,一颗悬着的心顿时稳住了。饶是裴元之前表现的淡定,但是等坐到普贤院的公事堂上时,心中的那丝惊魂未定才彻底消散。
他想起之前黑暗中那影影绰绰埋伏的北镇抚司的人,看着陈头铁,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北京城里,是可以这么来的吗?”
陈头铁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不敢吭声。
等裴元回过神来,才对他吩咐道,“我先前让人去找云不闲,给梁储报信,你让人去瞧瞧,看看结果如何了。”
陈头铁闻言,赶紧退下。
先是安排了人手去梁家找云不闲他们,又赶紧回来拽住一个亲卫询问了今晚的事情。
等到听说北镇抚司想要冒充梁次摅杀掉裴元,陈头铁惊得脸色大变,又赶紧带了一队人,巡视了下普贤院。
裴元等了许久,才有消息传来,云不闲和之前派去梁家的亲兵都被堵在门口,根本没人理会。
裴元犹豫片刻,对陈头铁道,“走,咱们亲自去梁家看看。”
陈头铁在东厂做事多年,打从自己立了百户所后,陆续招来了一些当年相熟的旧人。
当即便有熟悉北京城道路的人在前引路,领着裴元前往梁家。
梁家所在的位置颇远,裴元这次索性带了百余人的队伍,装作巡街的队伍,慢慢向那边行去。
路上的时候果然有值夜的衙役更夫瞧见,只是这边领队的人衣甲鲜明,一看就是锦衣卫出来办差,没人敢上来招惹。
裴元带人到了梁家的宅子前,就见云不闲和一个亲兵愁眉苦脸的等在那里。
见裴元到了,连忙上来说道,“千户,这梁家的门子油盐不进,嫌我们官小,压根就不通报。”
裴元闻言微怒,“难道没有告诉他,是牵扯到他家公子梁次摅的事情?”
云不闲有些尴尬,“卑职说了,塞钱都没用。”
裴元听了大步上前,将梁家的大门紧闭,当即上去用力拍动门环。
里面有人不耐烦的说道,“我们梁家是宰相门槛,是什么人都能擅入的吗?明日再来!”
裴元喝道,“大胆!梁次摅涉嫌袭击锦衣卫,本官前来询问,你们还敢如此怠慢?”
里面的人听了笑道,“你们吓唬吓唬那些百姓也就罢了,锦衣卫的人想要开这门,除非去宫里请来圣旨才可。”
裴元回头,从台阶上下来,向云不闲和那亲兵询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云不闲连忙答道,“千户的亲兵找到卑职后,卑职就立刻往这边来了。在这门前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裴元琢磨了下,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灯市口离这里的距离,询问道,“你们来后,没有别人来过吗?”
云不闲连忙道,“没有!”
裴元说道,“也好,你就继续守在这里。我给你多留几个人,任何人想要进入梁家,都帮我打听清楚是什么来路。”
裴元不知道那个亲兵给云不闲说了多少,他稍微向云不闲点了一下,“这次咱们的对手,可能是北镇抚司的人。”
“北镇抚司?”云不闲脸色微变,旋即道,“卑职不管敌人是谁,只听千户的命令便是。”
裴元呵呵了。
野性嗅觉还标记着你呢,你踏马还和我装上了。
裴元让陈头铁点了几个人,暂时让云不闲差用。
随后再次带人前往袭击自己的那处酒楼。
陈头铁已经听说了北镇抚司动用人手伏击裴元的事情,一路上都很警惕。
裴元路上有些后悔的说道,“当时该全力留下几个人的,不然也不至于一点头绪也没有。”
陈头铁宽慰道,“那些人既然能安排出来做事,八成也不知道什么,应该和当初我们在淮安遇袭的那次一样,可能只是招募来的江湖人士。”
裴元对其他人倒没什么担忧的,就是那个能换脸皮的人实在防不胜防。
到了地方,远远的就见街道上火把通明。
裴元停住队伍,示意陈头铁,“找个人上去看看。”
立刻就有一个陈头铁的心腹,打着火把上前,询问情况。
或许是锦衣卫的身份,起了些作用,很快那人就回来禀报。
“现场已经被顺天府衙的差役围住了。”
“那个叫做岑猛的亲兵,已经被带去了顺天府衙询问,其他的事情,在场的人都一概不知。”
“倒是有些人在讨论什么梁公子、什么千户、什么面具。”
裴元心中微松了口气。
只是案子掌握在顺天府,那么事情就不算最糟糕的情况。
那个梁储但凡没混到举目皆敌的份上,顺天府衙总得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梁次摅的案子本就弄得梁储灰头土脸,现在更是被人明目张胆的栽赃上了。
若是把此案查清,替梁次摅申明里面的冤屈,说不定还能起到联动效果,把他在广东老家的杀人案,也往栽赃陷害的路子上引。
梁储应该明白,什么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裴元想了几遍,都觉得万无一失,这才在陈头铁的陪同下回了普贤院。
折腾了这小半夜,裴元也没了再去智化寺的念头。
随便清洗了下,就躺下草草睡去。
第二日一早,裴元还没休息过来,就听外面传来陈头铁急促的拍门声。
裴元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沉声问道,“怎么了?”
陈头铁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不好了。萧韺让人给我传信,说是今日早朝,张容向陛下回报,有锦衣卫千户裴元携部属和梁储之子梁次摅在酒楼互殴,失手将梁次摅杀死!”
裴元下意识喝骂道,“胡说八道,这案子还在顺天府手里。”
陈头铁的声音依旧慌乱,“可是,听萧韺说,大学士梁储在愕然片刻后,竟然直接承认了。”
“什么?!”裴元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昨天那个家伙,都已经是第二次死在自己面前了,他怎么可能是梁次摅?
裴元的脑海中飞速的思索着。
忽然一根弦崩断,眼前就是一黑。
梁次摅一死,岂不是意味着梁储的困局,瞬间就被破局?无论死的是真的梁次摅还是假的梁次摅,他那被攻讦的弱点瞬间就没有了。
而且梁次摅杀人案,也可以顺势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