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落地,立刻引发了更大范围内的热议。
和张永联盟的吏部尚书杨一清,本想第一时间就以稳定朝局为理由,向张永做出声援。
但是天子的活儿做的很漂亮。
朱厚照对张永的慰留,完全堵住了其他人借机施压的渠道。
但是对张容的打压,却又切切实实的在让张永威严扫地。
与此事起了连锁反应的是,丘聚的地位暂时稳固了下来。
朱厚照释放出了缓和信号,让对东厂提督威胁最大的张锐改为去军前监枪,去陆訚麾下做事。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等到张锐从军前携带军功回来,丘聚的位置更难保住,但是起码现在没了眼前的担忧。
接着,朱厚照也没让满朝文武闲着,立刻下诏,让内阁会同兵部和都察院,重新议论谷大用之功过。
等键政的众人看明白,天子这是稳住其他人,专心收拾张容和北镇抚司,他们心中越发觉得司礼监掌印张永的前景不妙了。
只是……
不少人心中还有个疑惑,当初在大慈恩寺外晒马的明明有三方势力,现在两方都遭遇了重挫,那么剩下的那一家该如何处理,怎么一直没动静。
现在形式扑朔迷离,就连最勇的言官也不敢胡乱掺和进去了。
权力的核心圈子在激烈博弈,但是键政吃瓜百姓就不管那一套了,他们纷纷热烈表示。
裴元也提心吊胆了一阵。
他对朱厚照会做出什么反应,完全不能把控,难免也有些心中不安。
好在云不闲确实是在京城混的比较开的地头蛇,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已经慢慢把那些身份说不清的徐州兵,慢慢的转移了出去。
他的老子云唯霖在大慈恩寺做了多年的砧基道人,根基扎的很深。
那大慈恩寺又是江湖人物汇聚的地方,许多人物“许愿”、“还愿”,都是依靠着大慈恩寺这个平台进行的。
佛祖不方便砍得人,他们找人砍。佛祖不好意思花的钱,他们也帮着花。
所以云不闲找几个有把柄的安排做事,完全不成问题。
程雷响得到裴元的密信,第一时间就跑来接应,随后把那些人马带回来天津卫。
除此之外,澹台芳土和司空碎也有模有样的开始扩张。
锦衣卫士兵如狼似虎的进入之前那名单中的寺庙,诘问寺庙的来历,以及有无礼部批文,以及砧基道人入驻。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这些寺庙有些是早些年宫中太妃许愿建的,有些是宫中内宦许愿建的,还有些是高官勋贵或者豪强富商建的。
那些宫中太妃许愿建的,司空碎都仔细问了,有没有流出的藩王世系。若是有藩王还在的,就暂且抬手不提,若是没有后代留下的,则毫不留情的抓了住持拿办。
那些宫中内宦许愿的,还有高官勋贵供奉的,名位高的,司空碎都取了名册,给裴元过目。名位低的,也直接抄没寺产,捉拿了住持。
裴元草草看过名单,见没有萧敬、陆訚这些人的,统统不做理会,也让司空碎依次法办。
至于那些寻常的豪强富商,不但将寺产抄没了,裴元还让司空碎登记了供奉主家的姓名籍贯,打算作为储备,等到千户所财力紧张的时候,去抄家应急。
那些历朝历代对佛门限制的旨意,成了裴元挥舞着行凶的工具。
智化寺的僧人,已经在前些天过了僧录司副印掌事释不疑的考核,而且还走通了祠祭清吏司主事陈一平的路子。
随着千户所按照名单完成清退,那些智化寺的僧人们都纷纷喜滋滋的上任去了。
千户所抄掠寺产虽然抄的狠,但是每个寺庙就像是肥硕的母鸡一样,就算拔光了毛,也不耽误下蛋。
裴元也指望着依靠这些寺庙源源不断的抽成,替自己养兵,那些不好变现的东西,也没有乱动。
二十来家寺庙查抄下来,裴元收获了七八万两银子,店铺的契书几十张,另外还有一些城外的田产。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裴元也对这成果有些目瞪口呆。
好在司空碎也给解释了一下,当初许诺智化寺的僧人时,这些僧人贪图好处,都是挑的附近稍大的寺庙说的,所以有这样的收获并不稀奇。
一些小一点的寺庙,可能就没这么多油水了。
裴元这时候,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朱厚照的蓄水池理论。
佛门确实在实现财富分配上,给了社会一个巨大的缓冲。他们收割了富人的财富和土地,又收割了贫穷的富余劳动人口。
关键是佛门还让那些皈依他们的劳动人口不再生育,从物理上消灭贫困人口,完成了脱贫。
给富人贩卖的来生,又因为在虚拟的平行宇宙,并没有关联现实社会的供需,也不会影响cpi指数。
所以说。
自己的举动虽然本质上是求财,但是继续下去,说不定就会破坏这个社会结构,到时候恐怕是朱厚照不能容忍的。
裴元犹豫半晌,还是叫停了司空碎和澹台芳土继续扩大战果的想法。
就算后续想动手,也最好是避开风头,悄悄的来。
裴元也没贪心,把所有的收获都给了镇抚孔续,让他先登记造册。
以后北方局养兵的钱,一部分依靠寺庙给的抽成,一部分就要从这里面出了,能够合理的消化这笔财富,裴元没必要做的太难看。
孔续原本在广东做巡检的时候,就是个心思活泛的,见有不少店铺的地契,账面上又有活钱,便询问裴元要不要自己做点生意,提高这些钱财的收益。
现在局势不稳,裴元也没把大运河上的关节完全打通,贸易线暂时不好接入进来。
他暂时不好告诉孔续自己的“大运河战略”,只敷衍道,先看看再说。
想起大运河战略,裴元立刻想起了河道总督的事情。
也是在前两天,萧韺给自己提前透漏风声的两大工程正式启动了。
一个是整修大运河河道的事情,一个是添补漕船的事情。
这两大工程的最终目标是为了改善运河的运力,加快南北物资的交流。特别是裴元和韩千户在淮安干过那一票之后,市面上的白银,短时间内大幅度减少。很多商人只能以物易物完成交易,这导致了运河上的运力越发紧张。
所以为了平抑物价,也为了重新使这条大明的命脉畅通,朝廷花了大力气,要改善运河的状况。
而且朝廷的最终决策,和阉二代萧韺透漏的一模一样。
捕盗都御史陈天祥负责东昌府以北的这段,漕运都御史张缙负责徐州往南的一段。苏松巡抚张凤转任河道总督,负责东昌至沛县的这一段。
在裴元自己的大运河战略中,河道总督是他给王敞留的位置。
所以,不管是为了报答萧韺这次的通风报信,还是为了贯彻自己的大运河战略,干掉张凤都已经势在必行了。
裴元想着,叫来陈头铁向他询问道,“这几天有没有和萧韺再联系过。”
陈头铁道,“没有。萧韺都快吓破胆了,他没想到千户会这么来,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裴元不由骂道,“真是废物。”
那天的事情,只要是有心人认真查访,很容易从细节上发现各种问题。
裴元能够抢先一步发动,必然是因为朝中有人给裴元通风报信。
有机会上朝,还能让宫中的太监配合的,只能是那些阉二代的武勋都督。
其中最拉风最靓的仔,就是新晋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萧韺。
再加上张永如果下台,有机会取代他的本来就没几个人。
所以只要简单的一盘算,那么此事的幕后黑手,立刻就跃然纸上。
——司礼监随堂太监萧敬!
裴元这几天其实也在烦恼这件事情。
以朱厚照的智慧,只要他耐下心思来整理整桩事,那必然会察觉这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裴元思来想去,觉得任何谎言在朱厚照这个解压大师面前都无法完美的弥补。
只要他开始撒谎,朱厚照就能一句一句的分拆他的话,将他的谎言戳的千疮百孔。
最好的办法,还得是让萧韺来背这口锅。
真相是改变不了的,但是真相的解释权却可以是多样的。
裴元这几天一直想和萧韺赶紧对对词,但是现在萧韺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根本都不敢见自己了。
裴元揉了揉眉头,只能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向陈头铁又问道,“岑猛怎么样了,顺天府放不放人?”
陈头铁说道,“卑职去顺天府问了,当天的事情到现在还没个公论。顺天府谁都不敢拿这个主意,都在推诿着,等天子最后的决断。”
裴元脸色微怒,“梁次摅不是被我揪出来了?怎么顺天府还敢扣着人不放?”
陈头铁答道,“当时毕竟是死了人。就算不是梁次摅,也要知道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吧。而且真要是按照咱们的说法,是有人刺杀锦衣卫千户,那也是个大案。”
“现在形势那么复杂,顺天府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完全不敢牵扯进来,一直在装聋作哑。”
裴元也能大致明白顺天府的心态。
他叹了口气,关心道,“那岑猛在顺天府大牢里没受什么委屈吧?”
陈头铁答道,“这倒没有。卑职亲自去瞧过,吃的不错,睡得安稳。听说千户这边没事了,高兴的哈哈大笑,说他的前程来了。”
“妈的。”裴元骂完了也笑,“对了,那个霍韬呢?离开京城没有?”
陈头铁答道,“没有,那天的事情过后,大学士梁储第二天就上了辞表。天子虽然没有同意,但是梁储也不再上朝,这让霍韬看到了希望,打算趁机落井下石,又重新在大慈恩寺那边组织起了人手。”
裴元不由感叹,不愧是和张璁联手车翻了杨廷和的人,还真是踏马的能折腾啊。
这小子这么擅长组织和煽动,确实是个好用的人才啊。
要是把他收了,最起码他能帮着自己搞定很多琐碎的事情,比如说在底层大规模的营私结党什么的。
裴元又问,“那个田赋呢?”
陈头铁答道,“田赋倒是闭门不出了,他家老仆现在倒是往外边跑的勤,时不时就去大慈恩寺那边打听动向。”
裴元想了一会儿,说道,“那田赋不急着见,咱们这去见见霍韬,我倒要看看这小子现在怎么说。”
陈头铁闻言劝说道,“千户,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从这里到了大慈恩寺只怕时候已经不早了,还不知道那霍韬停留到什么时候,要不明天一早?”
裴元本要同意,转念又一想,躲了这几天,也不知道宋春娘和焦小美人那边怎么样了。
现在看起来,好像朱厚照也没急着对自己喊打喊杀。
若是去寻霍韬不着,正好晚上也可以去张琏家中探一探,看看她们两人的情况。
于是裴元便道,“就今天吧,多带人手。”
陈头铁提醒道,“这些天京城内气氛比较紧张,五城兵马司的人白天都开始巡城了,多带人手只怕有些碍眼。”
裴元想着张容的事情,也不敢掉以轻心。
张容虽然被钱宁拿进了南镇抚司,但是还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他的余党。
张容在的时候还能权衡利弊一下,若是留下的余党胡乱报复,只怕自己还真讨不了好。
裴元说道,“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躲着,这样吧,让澹台……”
裴元顿了顿,想到澹台老爷子的暴脾气,改口道,“让司空百户带几个人暗中接应我,万一有什么事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司空老爷子比较好说话些,而且他的技能虽然弱鸡了点,但是能够和澹台老爷子并为百户,属性应该还是能跟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