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头铁当然明白自己扮演的角色,于是很坚定的向裴元表态。
无论以后如何,他永远是千户的头铁。
裴元看还有时间,于是对陈头铁道,“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陈头铁当即起身,要点几个亲兵跟随。
裴元摇头,“你跟着我就行。”
陈头铁也不多问,取了兵器贴身藏好,随即跟着裴元出了智化寺。
走出了几条街,陈头铁大致辨认了出来,他疑惑道,“这莫不是去田赋家?”
裴元看了陈头铁一眼,“等会儿不要说话。”
陈头铁立刻闭嘴,裴元提醒道,“以后你就是罗教教主了,你口中的每一句话,都可能给很多人带来大麻烦,切记了。”
陈头铁怔了怔,这才有了些许觉悟。
两人又走了一阵,到了田赋家。
田赋听说裴元来了,起身迎到门前。
以往裴元来时,经常错过饭点,不过每次都让人携带了酒食。
这次来时正好赶到饭点,却忘了让陈头铁买些。
田赋当即就有些明白,笑问道,“千户可是有事来找田某?”
裴元见到堂中摆放的饭菜也有些明白了,笑道,“不错,确实有些心事找你帮忙。”
田赋将裴元让着坐下,又示意家里的老仆退下,随后询问道,“那不知千户有什么需要田某相助的?”
裴元也不遮掩,直接说道,“我有些事情,打算向朝廷上书。只不过,裴某是粗野之人,写不来这个,能不能请田兄代笔?”
田赋闻言不动声色,温和笑道,“千户乃是赳赳武人,朝廷岂会在文笔上为难千户?”
裴元随口道,“本千户也是要面子的嘛。”
田赋不好直接回绝,便问道,“那不知千户打算写什么奏疏?田某只是一个举人,从未碰过奏疏这样的东西,只怕不但帮不上忙,还会给千户添乱啊。”
裴元拍了拍脑袋,“对了,我有没有和你详细说过我是做什么的?”
田赋想了想答道,“听千户说过,说是管和尚道士的。”
裴元哈哈一笑,“这么说也对,只是不太全面。”
随后解释道,“当年朝廷为了防止有邪教做大,有伤黎民社稷,所以特意在锦衣卫中,设了一镇邪千户所,专门负责追查那些蛊惑百姓的妖人。”
“所以本千户平时主要就是抓抓那些糊弄乡民的和尚,逮逮那些售卖符水的道士,不但对百姓秋毫无犯,对朝中的纷争也不是很在意。”
田赋听了呵呵。
不是很在意,为了梁次摅的事情,半夜跑来两趟了?
上次田赋就感觉到这个裴千户看似表现的粗莽,但是不管面对自己,还是提起霍韬,都有一种旁观的戏谑之感。
特别是他还跑来把霍韬的话巴拉巴拉说一通,那个架势,考校的意味似乎要大于请教的意味。
而且之后裴元不经意间泄露的恩科的事情,更像是对自己通过考校的奖赏一般。
裴元仍旧在自说自话,“这次,本千户偶然破获一个大案,发现在山东有一个邪教,名字叫做罗教。这个罗教信奉罗祖,在山东盘踞很久,遍布乡野。就连各个府县里,都有被他们贿赂,帮他们隐瞒的官员。”
“除此之外,这罗教还沿着运河秘密扩散,在漕工和运军中有着很大影响力。”
“以我初步的估算,这罗教的教众已有不下十万,执迷信徒也有数千人之多。这罗教行踪诡秘,潜藏在普通百姓中,若是按照这个架势发展下去,只怕山东不复为朝廷所有,甚至还有可能沿着运河扩散向南直。”
“鉴于事态如此严重,为免再起兵乱,荼毒世间,我打算向朝廷上书,要求山东各府县,以及沿运河各卫所、漕工、运军认真搜捕境内的罗教教众,以保一方太平。”
田赋听了满心茫然,他诧异的问道,“千户,请恕田某冒昧,这罗教是什么来历,田某怎么从未听过这名号?”
“若是依千户所说,这个罗教的声势恐怕在白莲教和弥勒教之上了,怎么田某之前没听人提起过?”
裴元闻言看着田赋意味深长的笑道,“罗教行踪诡秘,又贿赂了不少府县和朝廷的官员,能够藏到今天,自然是有人帮着遮掩。”
“田兄没听过才正常,像田兄这等读书人,哪有可能和这等魑魅魍魉有什么交集?”
“那些听过的,呵呵,正是朝廷要捉拿的人。”
田赋听了心中一寒,得亏刚才没说什么别的。
只是他又觉得怪怪的。
如此一来,是不是又印证了他们行踪诡秘,还贿赂买通了不少官员。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啊。
田赋想着这个,委婉推辞道,“这,恐怕卑职写不好。”
裴元又道,“放心好了,这件事我已经单独向天子汇报过了,天子也有意让我尽快赶往山东。只不过少了这个东西,我就没法向朝廷要求支持了。”
裴元诚恳的说道,“田兄可能不知道山东的情况。之前霸州贼造反的时候,山东就被几度攻打,就连临清和济宁这样的重镇,也曾经沦陷过。”
“后来霸州军在淮北大败,又有一支流贼窜入山东,再次把山东祸害了一遍。”
“光是这些也就罢了,田兄可听说过朝廷要修理大运河河道的事情?”
作为时常在大慈恩寺出没的资深键政人员,田赋答道,“略有耳闻。”
裴元道,“出任河道总督的乃是原本的苏松巡抚张凤,此人是贪婪之辈,势必会借着修理大运河的徭役,再次搜刮百姓。如今山东已经如同煮沸的油锅一样,只要但凡落点水星,就会炸的到处都是。”
“若是不能及时把潜藏的罗教挖出来,只怕霸州贼三围京师的事情,就要再次上演了。”
田赋听得心中一紧,他犹豫再三,想到裴元所说所做的终究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何况作为豪强地主中的知识分子,田赋天生的就对那些邪教不感冒,既然裴元的这封奏疏不是针对官员,也不是针对百姓,那也没什么不好写的。
田赋迎着裴元那期待的目光,犹豫半晌,终究是点了点头,“也好。”
裴元大喜,看了眼桌上饭菜,又瞧了眼窗前的那个小桌,示意道,“便请田兄早些写了,我也好回去誊抄一番,免的误了明天的朝会。”田赋无奈,只好到了窗前,先是取了纸张,按裴元的意思大致写了,待裴元稍作补充,又重新润色,将奏疏写了一遍。
裴元拿到底稿,吹干之后,递给了一旁的陈头铁。
陈头铁接过,小心的收好。
裴元这才和田赋回到桌前,吃喝谈笑起来。
等到酒足饭饱,裴元从田赋那里离开,裴元伸伸手向陈头铁示意。
陈头铁连忙将那汇报罗教的情况,并请求朝廷大搜的奏疏掏了出来,裴元粗略看了一遍,脸上露出笑意,回头往田家看了一眼。
回去的路上,陈头铁依旧提议要不要去见见宋总旗。
裴元不悦道,“简直胡闹,明天本千户的奏疏呈上后,还不知道引起什么风波,哪有闲心理会这个?”
陈头铁当即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裴元便将奏疏向通政司送去。
通政司的人见是锦衣卫千户上奏,不由愕然。
因为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有事的话,就算不能直达天听,也可以依次汇报到锦衣卫指挥使那里。
锦衣卫指挥使乃是天子的长随扈从,有什么事情,向天子回报,轻而易举。
裴元便解释了一句,“此乃社稷之事,具体的情况本千户已经密奏过天子,如今该付朝堂公议了。”
通政司一听都和天子说好了,那还有什么纠结的。
便将那奏疏单独收了,直送内阁。
裴元地位卑微,没有上朝的资格,想起今日朝廷还要议谷大用这一年来的功过,就想等在通政司听听消息。
这通政司衙门原本地位不低,负责的职能是“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于底簿内誊写告诉缘由。凡天下臣民实封入递,即于公厅启视,节写副本,然后奏闻。凡议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必参与。”
这个部门成立的背景,是因为丞相胡惟庸权力太过集中,所有的奏疏都要从他手里过一遍才给皇帝看。
如此一来,皇帝能看到什么东西就可想而知了。
等到朱元璋废掉丞相,把权力分摊到了六部都察院之后,朱元璋发现了一个蛋疼plus的事情。
原本被丞相过一遍的奏疏,现在改成了被对口的六部都察院都过一遍了。
这就更加的不快乐了啊!
朱元璋果断决定,自己都拿来看完了,然后再分发下去。
然而各地官员给皇帝的奏疏很多都是字多事少,这就让渐渐老迈的朱元璋有些吃不消了。
于是,老朱就完善了通政司制度。
这个制度的核心思想是,所有的上疏在通政司开封启示后,归纳中心思想,然后留下底档,将简略版本分送各部。
奏疏在通政司开启,并且简略归纳,也就意味着奏疏内容不再是可以被各部遮掩的秘密。
在常朝的时候,通政司官员要对针对奏疏内容向皇帝进行简报,朝廷出现重大决策的时候,通政司官员也必须在场,起到监督监察的作用,避免六部或者都察院有人铤而走险,隐匿关键信息。
这个时候通政使的地位是很高的,官场排序在都察院之后,在大理寺之前。
后来,赶上九岁的英宗年幼继位,执掌大权的“三杨”忽然发现……
咦,老朱的这个设置有点东西啊。
这就,不是很好搞了。
于是“三杨”一琢磨,表示皇帝太小了,身体还在发育,还是要多睡会儿才好。
再加上天子还是未成年人,还处于学习知识,健康身心的重要阶段,必须要开启防沉迷系统。
主要措施是,每天早朝的时候,通政使只允许说八件事。
而且为了防止通政使在汇报的时候键政和瑟瑟,早朝向天子汇报的内容,必须在前一天以副本的形式,先给“三杨”看一眼。
等到英宗长大成功夺权之后,因为没人敢提这个事儿,英宗竟然不知道他可以尽情的听取朝政,还以为每天听政八件事是天经地义的。
于是这货成了一个到死都活在防沉迷系统里的天子。
后世的皇帝更不懂了,到了天启年,厉害了,每天只奏两件事,而且内阁还提前准备了处理意见。
那我四点起床图个什么呢?
就很生气!
算了,找点事干吧,木匠活就很不错吖。
——“英宗以幼冲即位,三阁老杨荣等虑圣体易倦,因创新制,每日早朝,只许言事八件。前一日先以副本诣阁下,豫以各事处分陈上,遇奏,依所承传旨而已。英宗既壮,三臣继卒,无人敢复祖宗之旧。至天启时,惟奏二事。”
通政司被三杨大刀阔斧的砍烂了之后,通政司衙门的地位就开始急剧下降。
一个不讨内阁、六部、都察院这些实权部门喜欢的衙门,能有什么影响力?
通政司衙门的衰落,堪称斩掉了皇权的一只手,是“三杨内阁”最有力的战果。
那么没有皇帝意识到这个问题吗?莫非后世的皇帝,都是天启那样的憨憨?
有的。
那就是被评价为“这孩子,打小就知道玩”的正德皇帝。
就在去年,朱厚照规定,“各处抚按官,题奏到司,随即封进,不许迟留,副本亦要随本实封,咨呈等文免封号,待事已施行,方许开拆附卷。各该承行衙门,俱要慎密关防,如有泄漏,一体治罪。”
虽然勤勉的朱厚照听上去有些毁人设,然而,在刚刚千刀万剐了刘瑾的强势内阁面前,阿照的挣扎根本没什么卵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