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用奖励,换了个谎言?!”
药铺。
二楼。
终于换下那身麻烦的淑女裙,莉莉安·萝丝·范西塔特可算能撒欢了。
她坐在罗兰的写字台上,把烛台、纸笔和墨水瓶一并扫走,跳上去坐好,那不大透气的白袜扯下来卷了几下,塞进罗兰的抽屉里。
两颗圆润的拇趾一会高一会低。
可算离开雪莱家了。
她差点被那束腰勒死。
“确切的说,不是用奖励,而是交换了一个条件。”罗兰勾了勾手,让她把烛台递过来,接着,在绿眼睛不敢置信的表情中,轻巧撕下一根铁刺,在掌心揉搓成浑圆的小铁丸。
抛给她。
“…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
萝丝看看手心里沉甸甸的铁球,那上面还有被折叠揉搓的痕迹。
然后,又看看一脸淡然的罗兰·柯林斯。
“你…”
“就像你看到的,‘奖励’让我的血肉变得更加坚实——我并不是在说这个,萝丝。我要说的是,那个谎言。”
他当然要把经过告诉萝丝。
付出怎么样的代价,换取了一个谎言。而这谎言,又误导了詹姆斯·雪莱,让他抛弃约翰,选择了萝丝。
完整经过…
除了他的过去。
“我猜那里面有不少愧疚。”
罗兰转着脚踝,脚尖上的布鞋甩来甩去:“他或许认为,你从小没了父母,都是因为他——这人大概也分不清自己究竟留过多少次情…他必然还要想办法试探这件事的真实性。”
萝丝耷拉着脸,半天没说话。
双腿却晃得越来越快。
这表示她很焦躁。
——骗局,通常来说,萝丝并不在意谁倒霉,谁获利。
就像之前的「辉煌伦敦」,那让许多人破产的‘神秘远洋贸易’——但这是救命的恩情。
对于一位女性来说,这实在算得上‘奇迹’。
识字、学习计算和生意,一个女孩,参与到雪莱家的事业里。
故事一样梦幻。
她从此不再是飞贼或什么「永生泉」的合伙人,她该出席那些高级的、必有人服侍的宴会,那些说话慢悠悠的场合,同挎着包或手握折扇的女士们讨论当下的时尚、艺术、宠物或某些只流传在女人当中的风流韵事。
她不再是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代表了‘新雪莱’的符号。
令人敬畏的不是她指缝穿梭的刀片,而是她将拥有的姓氏。
那要低的卑微,高的也谨慎。
全新的体验。
萝丝恐惧,也更多羞耻。
因为这是她骗来的,不是她应得的。
也许她能面不改色骗来任何东西,可却很难欺瞒一个满怀希冀看向她的老人…
“我太天真,是不是。”
“也很可爱。”罗兰笑了笑,和声道:“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萝丝。我只想让我的朋友活,不在乎那老雪莱失望,或者更绝望…那和我没关系,对吗?”
这混迹街头的女孩还没有被沉霾和人与人之间混浊的液体浇灭藏得严严实实的纯真心,有些事,当她亲眼目睹,依然会纠结踌躇。
“…我怎么能生你的气。”
萝丝烦躁地抓了抓卷发,抓成斗殴过的鸡窝,“你这个蠢蛋,罗兰…”
她那悬来悬去的细腿忽然停摆。
“蠢蛋。”她唉声叹气:“你为了救我,罗兰,那不是你的问题——你为了救我,我若因为这事发火,不就成了真正的约翰·雪莱?”
“没有胆量、没有责任的蠢狗。”
她不恐惧死亡,甚至现在想来,都没对那梦境产生过丝毫不安与忐忑——她一百分相信罗兰能拯救她,在任何境地。
她对罗兰的信任,要高于对自己的信任。
只是。
她没料到,活下来之后要面对如此麻烦的事。印象派的粗放更着重于捕捉每个快乐与悲伤的瞬间,而当航船靠岸后面对的琐碎生活,潇洒勇敢的莉莉安小姐显然还没学会怎么处理细节。
“我很犹豫,罗兰。”
她说。
可若不坦白…
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欺骗。
欺骗。
冒充继承人,夺取雪莱家的产业,占据这‘新雪莱’的身份。
萝丝不喜欢这样。
“我该怎么做。”她问。
很难想象这简单的问题会困住一个胆大包天的飞贼,就像罗兰曾犹豫是否要送走老柯林斯一样。
每个人面对的困境,或许在第三方看来都有些幼稚笨拙。
“我可不是你的钥匙,萝丝。”
“你如果是呢?我可不管,漂亮脸,这是你带来的麻烦。”
罗兰摊手:“我救了你。”
“是呀,但你本来就该救我。”绿眼睛眯起来,笑得狡黠:“我是你的成员,你的手下,你的…你本该救我。所以,你现在也得给我解决这麻烦才行。”
“你是我的什么?”
“成员。”
“你现在不是了。”
“嘿!”
罗兰笑道:“你自己的心,萝丝。无论你怎么做,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无论我怎么做?”
“无论你怎么做。”
萝丝扇扇睫毛,定定看了男人半晌,突然开口:“你可真烦人。”
“什么?”
少女却不说话了。
她扭过头,沉默地注视着窗外无聊的灰色,那脏乱的街道和没有飞翔欲望的鸟群。
零散的人在街上闲逛。
碎纸片在风里荡来荡去,和她乱糟糟的心一样。
“谢谢你,罗兰。”
她轻声说。
“我不敢想象你多么不安,用多少疯狂做了赌注,为…从梦中救出我。”
罗兰垂眸。
和一个强大的、不知名的存在做出约定,并相信它能守约,以及,笃定被欺骗的人会按照自己设计好的轨迹行动——
这的确是一场疯狂的赌博。
但让罗兰恐惧的是:
赌注并非自己,而是萝丝的命。
这很艰难。
当时的情况,比萝丝想得艰难许多。
“所以,谢谢你。”
少女将头转过来,眼眶微红,纵了纵鼻子:“我可不会哭着说什么你真棒…想看这个,没准那成天祷告的妒忌鬼能满足你…”
罗兰笑得像她需要的那颗太阳,伸出手:
“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头儿——别忘了,赌的不是我的,而是你的命,聪明鬼。”
绿眼睛转了转,抱着胳膊不伸手,却屈膝抬起脚,将不大的放在他手心。
踩了踩。
她本以为能等到湿漉漉的错愕,自己却先又痒又笑,花枝乱颤。
“啊哈哈哈哈…你的手…下流胚子…”
在布里斯托尔,罗兰到过赌场。
知道老练的赌徒是如何揉搓纸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