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坐在隔壁喝了会酒,吃着菜闲聊,可没有再提到与皇榜与画家相关的事情。
月末有半个时辰,他们才起身要走,如音还是在隔壁吃着糕点,喝着茶,佯装一个闲坐的公子哥儿。
眼看他们下楼,她也起身跟着下了楼。
“这位公子——”
刚擦完邻桌桌子的店伙计搭着条白毛巾过来,笑吟吟道:“公子可是吃好喝好了。”
“嗯。”
如音目光随着那两人下楼,只想赶紧跟上,便越过了店伙计要往前走。
“哎哎,公子——”店伙计再次拦住了她:“您还没付银子呢。”
银子?
对了,在外面吃东西要付钱的,她伸手摸身上,糟糕,她哪儿来的钱。
她成天在王府里转悠,今天原本是打算去马场练习骑马的,不然就是在后山的训练场看侍卫们踢蹴鞠,她怎么可能带着银子在身上呢?
从后门出来这一趟完全就是计划之外的临时安排。
她转头看一眼自己刚才吃的喝的,一壶茶,一碟糕点。
眼看那两人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她心急,脸色有些为难:“……我,忘了带钱出门了。”
跟前店伙计的笑脸顿时敛了起来,目光打量如音一身:“公子,看你穿着讲究,怎么,就那么点茶水糕点钱也想赖账?”
“真不是——”如音也尴尬,可她就算临时出门闲逛也没想到自己会花钱啊,更不会想到自己会为了跟踪那个人而进了酒楼,她的一心都在关注偷听,根本忘了自己身上没带钱这事儿。
“要不,我回家去给你取?”
为了给逃跑做准备,她在茗幽阁房中是私藏了些银两的。
店伙计的目光已经变得不友善,脸也黑了:“你说你有没有同伴,回家去取?人走了不回来了我上哪儿找人去。”
“没钱你就在这呆着吧,等着你家人找来给你付清了你再走。”
白毛巾擦了擦手,往肩上一搭,店伙计抱着手臂站在如音跟前,一副不让她过去不让她下楼的架势了。
你说如果自己今天出来是女装打扮,她还能将自己头上身上的什么首饰物什当给这店伙计,可她一身简便的男装,哪里会带着什么首饰呢。
如音一时犯难了,这回儿不说想跟踪刚才那两人了,时间差不多了她总得溜回王府去,要不然到时间找不到她人,她私自出来的事情就暴露了,到时候传到御皇柒那儿——
“我真的不骗你,你让我回去取,或者,你找个伙计跟着我一起回我家去取?!”
她突然想到这么一个办法,虽然让人跟着回去就容易暴露了自己是七王府的人,但也实在没办法了。
“不行不行,别给我玩花样了。”店伙计不同意:“没看大伙儿都正忙着嘛,谁有空跟你回去就取那么点银子,你还是等着你家人来赎你吧。”
说罢那人转头扬声喊了一声,便有两两名店伙计模样打扮的人过来,那人跟他们低声交代了下,三个人都看着她。
后来他们三人都分散了去招呼刚上来的客人,可目光总注意这自己这一方的,如音心想完了,没人知道她偷溜出门,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怎么会有人来这里赎她呢?
酒楼的客人越来越多,眼看那三个店伙计一直在忙着招呼,如音偷偷地从旁贴着走,想偷溜。
眼看要到楼梯口了,楼下却有几人正往上走,将楼梯堵住。
那时候店伙计转头也发现了欲要逃跑的她,走了过来。
如音暗道不好,目光一扫,看见正走上来的几人中的那道茶白锦衣的身影,眼睛一亮。
“夙兄!”
正与旁人低语,迈步而上的夙微生听到声音抬首,一怔。
如音赶紧几步快快上前,站到夙微生跟前,笑道:“夙兄,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夙微生打量眼前一袭暗红锦衣的她,眸光眯了眯。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她身边,似乎并无丫鬟仆人,独自出门?
而夙微生也看到了如音身后跟过来的店伙计。
“这个事情咱们过后再说,夙兄……你、你现在能不能借我些银两?”后半句她是贴着她耳边低声说的,然后有些尴尬地笑笑看她。
夙微生突然明了了,抬首清冷对跟上来的店伙计道:“这位公子是在下的朋友,刚才他在这儿的花销,由在下代付。”
说着,她从怀中去取出了一锭金元宝,店伙计一看顿时两眼放光,伸手过去取。
“要不了那么多,别亏了你。”如音轻轻扯她的衣袖,低声道。
她刚才不就喝了壶茶吃了几块糕点,她再怎么不清楚诏月的物价,也不至于那么坑吧?
“剩下的就当夙某请几位老板的酒水钱,还请几位先上楼入座,夙某与朋友叙旧几句便回来。”
店伙计笑着点头领着刚才与夙微生一道来的几人往二楼雅座去了,夙微生拉着如音往楼下走。
终于解决了,如音松了口气,笑对她说:“这次谢谢你。”
“王妃,你身边的雁还侍卫呢?”
“……我偷溜出来的,现在赶紧要回去了。”
如音压低声音对她道:“借你的钱只能改天再还你了。”
自己偷溜出来?夙微生的嘴角抽了抽:“你身上一两银子都没有,一样可抵押的物件都没有,你也敢独自出门来?”
真不知道如果这件事被御皇柒知道了,会是个什么场面。
“我这偷溜出来也不是计划之中啊,走着走着,就来到这儿了,毕竟平日难得出府嘛,对什么都新鲜。”
如音开始装可怜,一脸期待望着她:“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御皇柒的,对不对?”
夙微生没有回答她,如音着急地摇她手臂:“求你了,帮我一次,别告诉他了,我这不是就要回去了嘛。”
夙微生轻叹,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塞进她怀里,如音赶紧道:“哎我不要了,我这就回去了,真的回去了。”
“出门在外身无分文可不是好玩的,谁知道你等会回去的时候会不会碰上什么事情,你先拿着。”
她的语气很清淡,说实话,她与她之间并不算得有什么交情,除开之前见过几面,就是那夜她救过自己。
如音突然有点感动,这算是她在这里遭遇的第一个窘境,夙微生帮了忙。
“那我走了,有缘再见。”
将银票揣好,如音认真说了一句,转身走出了酒楼,不一会就没入了街市上热闹的人群中。
立在酒楼门口的夙微生还是有些不放心,一路尾随,看如音真的没有再在别处停留而是一直往七王府的方向回去,才放下心来。
上一次出门赏灯有侍卫还出了事,事情才没过多久她就那么不长记性,真的一点都不会觉得身边危险吗,她摇摇头。
不过这一路尾随,也让夙微生哭笑不得——
画如音是真的一路往七王府回去了,只是,她似乎不大认得路,好几个路口都走错了,简直多费了一半时间才终于找到了七王府的后门。
看她进了门里,她才放心离去,返回了酒楼与人谈事情。
-
蹑手蹑脚地穿过回廊,如音要回茗幽阁,这么一折腾,已经要到午膳的时辰了。
雁还坐在茗幽阁廊下缝着她交代的垫子,她放松了神色,“咳咳——“轻咳两声。
雁还抬头:“小姐您回来啦。”
“嗯。”
如音跟着在廊下坐下,回来的时候她确实不打击的路了,毕竟第一次出去,而且后来去酒楼是尾随跟踪,她压根儿没记路,回来总找不对方向走错路,她心情着急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雁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进屋去倒了杯水出来:“小姐喝茶。”
如音接过喝着,雁还又说:“对了,刚才陶总管来找过小姐,雁还说小姐您在马场呢,陶总管却说没见着您。”
如音喝着水差点呛到,今天陶衍这么早找她干嘛,御皇柒要找她?
完了完了!
茶杯塞给雁还,她起身往外走,赶紧往倾云轩去了。
在倾云轩院外,陶衍正好从里出来。
“王妃。看到如音,陶衍上前行礼,“刚才属下一直没有见到王妃,王妃没有去马场吗?”
“去、去了呀,估计我在的时候你没来,我走的时候你又到了,没碰着。”如音镇定地撒谎。
陶衍蹙眉,心中有疑惑,可他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
“是不是王爷要找我?”她主动问。
“……王爷,今天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密洞之中休息,属下想,王妃是否能去——”
想到御皇柒对画如音的心意,再怎么说她也该去照顾一下他吧?
“他不舒服么?最近不是还挺好。”
如音一听担心道,最近的御皇柒看着精神都还不错啊,怎么今天突然又这么?她问着,脚步已经往倾云轩里走去。
陶衍跟上来,走在旁:“王爷身上的毒,不是一时半会能解的——”
“他到底中了什么样的毒?”如音转头看他。
陶衍却沉默不回答,“算了,如果能说,他早自己告诉我了。”如音叹气,推门入了御皇柒的房中。
陶衍并未跟入,看她进去了,便将门合上,吩咐在外的侍女,不得让任何人任何事打扰了里面的王爷王妃,然后才离去。
-
进密洞的机关如音已经熟悉,进去之后,她以为会一眼看到端坐在床榻上打坐的御皇柒,可并不是——
他躺在床塌里,双目紧闭。
她轻步走过去,床里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端详他的脸,脸色异常苍白,像是才经历了一场痛苦之后的疲惫虚弱。
“你究竟中了什么毒,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直这样反反复复……”
看他这样,她心房的位置突起阵阵隐隐的难受,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同情他,同情他身上的遭遇。
就算是个好好的人,反反复复生病也会把人毁了,何况是他,本就身体不好。
什么样的毒一直不能完全解除,只能靠压制?这样的人生有多辛苦,如果是她,或许早就撑不住一死了之了。
她在火上煨了粥,便守在床榻边上,一手托着腮看他,出神想事情,又像是放空。
后来不知不觉,便闭着眼睛睡着了过去——
御皇柒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手臂便触着什么东西,软软的有温度。
侧头一看,是一颗脑袋。
画如音趴在床榻边睡着了。
他撑起身子,昨夜在池中昏迷之后,他至现在才醒来,身上的体力是恢复了些。
下了床,身子仍乏力,他还是弯身将她一把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这么一动作,她的衣襟露出来一角什么,御皇柒微蹙眉,伸手入她怀里,取出来的,是几张面值不小的银票。
望着银票上的印章,他蹙紧了眉,为何她身上会有外面钱庄的银票?从何而来?
思索了一会,他将银票原样放回她衣襟里,就好似没有人动过看到过。
“唔,你怎么起来啦——”
本来睡得也不深,被他这么一摆弄,如音转醒,发现御皇柒正在床榻边望着自己。
“咦,我怎么在床上了?”她撑坐起身,一时还弄不明白怎么是自己躺穿上,而他站床边,这不完全反了吗。
鼻间嗅到一股烧焦的味儿,她惊坐起来往不远处一看,忙跳下床,“我的粥!”
御皇柒看她慌忙的背景,唇角抽了抽,什么时候,她才能不慌不忙地跟个大家闺秀一样端庄。
看了一眼瓦罐里糊了的粥,她转头对他苦了脸:“都怪我睡着了。”
那是她为他煨的粥,想等他醒来让他喝的。
“没事,再做一次。”
她自责的神色让他心软,便道。
“可是我听陶衍说你躺了很久,不饿吗?”如音四处看看,有面条,“要不,我给你下碗面吧?你今天将就一下。”
煮面条会比煨粥快很多,但是御皇柒这人对吃的特挑剔,她怕他不喜欢。
“嗯。”
他轻嗯了一声,坐回床榻上,闭目打坐。
如音便不敢吵他,倒了糊掉的粥,开始煮面条。
这回她很专心,而御皇柒眯着的目光里,却有她忙碌的身影。
昨夜新月的池水寒气太重,对他身体的伤害很大,可他却不得不利用池水为自己压制体内的毒。
今天的他特别乏力,之前抱她上床榻,几乎是用内力稳着强撑着的。
没多久,一碗面条出现在他跟前,她的声音道:“煮好了,你趁热尝尝。”
鼻端是一阵温暖的香味儿,面条里有青菜有肉片,还有一个圆圆的橙黄的荷包蛋,整体看着还不错。
如音放在床榻边的案几上,他下床来,坐在跟前,伸手去抬碗却手无力,如音看到了,说:“我来吧。”
于是她坐在他身边,夹了小撮的面条喂给他:“张嘴。”
御皇柒的目光却落在她手指上,那儿红了一片。
“怎么回事?”
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如音夹起的面条都掉了,看向自己的手,想往回缩:“……刚刚清理糊了的粥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那些热粥不小心弄在了手背手指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可她不敢让御皇柒知道,觉得她什么都做不好。
“那你就不知道给自己上点药?要是起泡了变严重怎么办。”
御皇柒沉了脸,目光望着她红肿的手背跟手指,“那边第一排倒数第三个,是烫伤药。”
如音便乖乖过去取了来,要打开,已经被他一把拿了去,他将如脂的药膏挑出来一些,修长的食指在她红肿的手背跟手指上轻柔地画圈圈。
被烫伤的地方沁入丝丝的凉意,没有那么疼了。她偷偷抬眸望他,低着眉眼的他那么好看,此刻还那么温柔地给她上药……
御皇柒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捂着胸口,轻咳一声,嘴角渗出血渍。
如音睁大了眼:“你、你怎么了?”
他却用尽力气将她推开,“别、别靠近我……立刻出去,现在!”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如音被他这模样吓到,心开始慌起来。
“我说了,立刻离开这里……听到没有,画如音,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