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赐了座,如音便在距离她不远的软榻上坐下来。
再如何养尊处优,再如何保养得当,毕竟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妇人,那布着皱纹的沧桑的眼,半懒的神色,淡然看着如音,如音却感觉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像是打量。
她面上镇定,桌案下的手还是不觉握起,人都怎么说来的,姜是老的辣,何况是曾经从皇后晋级为太后的这么一个女人,慈祥的表象不代表实际,她得步步留心。
侍女送上来茶水,在那华贵老人的面前搁下一盏,在她跟前也搁下一盏。
太后缓缓喝了两口茶,开口了:“如音啊,你与柒儿成亲的时候皇祖母不在,这是第一次单独召见你,皇祖母该给些见面礼。”
这是一个侍女端着一个托盘上来,对着如音行了礼,搁在她的身前。
如音看到那深红绒布上是好几样首饰,一样扫过大概有手镯,项链,还有玉钗。
如音惊讶,道:“皇祖母,您是我跟王爷的长辈,该是我们孝敬您才对。”
今天是怎么了,显示御皇柒送她一箱子的珠宝,入宫来这个皇太后又要赏赐她。
太后淡淡笑了:“孝敬是另一回事,皇祖母要给你的礼物却是另一回事。”
“当初玉莹嫁给煊儿,皇祖母也给了些礼物,你这边同样不能少。”
蓦然提到御景煊,让如音心里的疙瘩起来,她只能微微一笑,也不推脱了,只道:“那如音谢皇祖母厚爱。”
太后慢慢品着茶,那苍老的目光微微抬起,看向如音的手腕。
“今日皇祖母差人请你入宫,也不过是想要闲话家常,便说说,你与柒儿婚后相处如何?”
她示意如音不必拘谨,如音喝了一口茶,才道:“……还挺好,王爷他,他对我很好。”
说起那个人,她便也有些想他,不知道此刻他在府中在做什么,与属下谈事情么,还是自个儿在书房看书抚琴。
“柒儿他身体不好,多劳你费心照顾,皇祖母看你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与柒儿定然相处不错,只是——”
她的话锋一转,如音看着她。
“柒儿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皇祖母还是会多有担心,有些事情,人不能胜天。”
这话如音听着不是太明白。
太后却笑着转了话题:“最近皇祖母听说了几件与你有关的事,像是上一次泰山祈福之行,是你替玉莹解了围。”
“那纯属一个意外,如音其实没做什么。”那件事她可不敢乱邀功。
太后仍是淡笑:“之前听皇后说,宫内湖中曾有龙鱼现身,你可知,龙鱼是上古神兽,是护佑诏月的神兽,能带来吉祥。”
如音点点头。
“皇上在还没有即位之前,曾经有幸得见一次那龙鱼现身,后来,这天下在他的治理下算得国泰民安。”
“皇祖母听说,那日龙鱼现身,除了玉莹之外,你也在场。”
如音听着,缓缓点头,她那天确实在。
“如音,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便实话与皇祖母说,那天,到底是你,还是玉莹是那第一个看到龙鱼现身之人?”
如音这才发现,什么时候,这殿内已经没有任何侍女候着,只剩下她与这雍容华贵的老人单独相处。
她想了想,道:“这事情,如音还真说不准,因为如音以如音的角度看的,太子妃以她自己的角度看的,或许,说不清谁前谁后。”
她这样也是算说了实话。
太后的笑意更深了些,那苍老的眼眸中眸光亦是,“你手上的那枚珠子倒是漂亮,比皇祖母见过的任何一粒珍珠都要漂亮。”
如音随着她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这才注意到,她给御皇柒的龙鱼内丹什么时候又系在自己手上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皇祖母要以别的珍宝,换你手上的珠子,你可愿意?”
如音一怔,心中隐隐不安。
太后是知道这珠子的来历了么?还是试探她?
“这是王爷送如音的第一样东西,虽然只是一粒珍珠,如音却很宝贝……”她佯装一脸的娇羞和幸福。
这是龙鱼内丹,对御皇柒有用,她原本给了御皇柒就没有再打算拿回来,别的人,她谁都不会给。
或许这是她能留给他,最宝贵的一样东西了。
太后笑起来:“皇祖母与你开玩笑的,那日蹴鞠大赛之后,曾听你说找不到了个珍珠手串,想来便是此物?皇祖母可否看看?”
如音点头,“是,后来找回来了。”
她从手上取下那手链子,亲自起身走到太后跟前,双手呈上。
太后接过了那手链,放在掌中仔细端详。
以红绳编制的绳结并不繁复,上面只缀着一粒拇指大小的相似珍珠一样的珠子,却比珍珠的光泽更美,胜过她这辈子所见的所有的珍珠,传到掌心有微微的凉意。
是真的很美,这珠子。
如音就站在跟前,眼睛也望着太后的手掌中,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太后……不会不给回她了吧?
太后嘴角带笑地端详着掌中,突然,她看到那珠子的光芒渐渐隐去,原本莹润透白的珠子,慢慢变得色泽暗淡了些,渐渐没有了光泽。
太后脸上神情一点未变,并没有让如音看出端倪,手向如音伸来:“既然是柒儿送与你的,你便好好收着吧。”
如音点头,赶紧伸手接过来,然后戴回了自己的手腕上。
太后是上了年纪,但眼神还好,她看到那刚才在她手中明明已经光泽黯淡的珠子,在如音的手腕上渐渐又重新泛起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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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传闻太子在围场狩猎的时候受了伤,当时自己没注意,没想到回来后突然发作了,像是中了毒。
这事情瞬间传开,皇后很着急,让太医去瞧,也看不出什么来。
施玉莹在东宫太子寝殿内照顾,而床上的太子却一直昏沉睡着。
只有张吉清楚其中缘由,却不能说,也只是担心地候在一旁。
太医虽然没有诊出病因,以多年的医术却知道太子此症不轻,很是棘手。
皇后从御景煊的寝殿出来,在外殿与太医说话,太医将自己诊断的,还有自己担心的,都告诉了皇后。
“启禀娘娘,太子殿下此次病情来势凶猛,微臣不敢乱断,只能先开几剂药,再行观察——”
“那可怎么办?”皇后心急如焚。
太医也是惶恐,跪下道:“只怪微臣能力有限。”
皇后看着太医,太医在宫中数十载,如果说他的能力有限,那么谁还有那个能力?
就先听太医的,再看看今天的情况吧。
太医去开药了,一名侍女过来,低声跟皇后禀告,说的正是如音被皇太后召入宫的事。
可现下她也无心去细想,听过这事情心里有数就行了,又再次走入内室去看儿子。
御翎皓与御紫千听说了这事情也过来了,在床榻看着御景煊脸色苍白,御紫千担心道:“二哥这是怎么了?”
虽说皇室兄妹不少,可御景煊与她同为皇后所生,有最亲的血缘关系。
御翎皓也蹙眉看着御景煊,他感觉御景煊这病来得不一般,但并没有说出来。
皇后担心人多会影响了御景煊休息,没多久便让大家出来,只留下了施玉莹在内室中照顾着。
“嫂嫂,你别担心,哥哥他不会有事的。”
临走前御紫千拉着施玉莹的手安慰,施玉莹点点头,看向床榻上的男子,心里却并不轻松。
昨夜御景煊的状况她是亲眼所见,太不寻常了。
-
“嫂嫂——”
内侍将如音送出太后寝宫,听到唤声,她抬头,看到前面是御紫千与御翎皓正往这边走来。
御紫千上来,拉着如音的手:“嫂嫂你什么时候进宫的,紫千都不知道。”
“皇祖母让我来的,你们这是,要去给皇祖母请安么?”如音说着,转头对御翎皓颌首微微笑。
御翎皓也淡笑着看她。
“嗯,我与四哥才从二哥那儿过来,二哥他病了!”
御景煊病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如音脸上神色淡淡:“哦?太子殿下怎么了。”
“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据说是前些日子在围场狩猎的时候被什么伤到了,中了毒,现在回来才发作起来,母后都担心死了。”
御紫千毕竟心思单纯些,便把自己刚才知道的都告诉了如音。
如音点头,没说什么,一转眼,却发现御翎皓的目光看着自己。
只是她看过去的时候,他便将目光自然而然地撇开了,道:“不如你们二人在这先聊着,我先进去给皇祖母请安。”
御紫千说好,御翎皓颀长的身影便从她两身边经过,往前走去了。
“四哥在外边游历惯了,与我一样也是不大拘泥礼数。”御紫千看着御翎皓的背影,笑着对如音吐吐舌。
如音心思不在,也不注意听,御紫千说要送她出宫,在跟前叽叽喳喳,突然唤她,她才道:“嗯,刚才紫千你说什么?”
“嫂嫂,我说,你要不要去看看我二哥?”
如音一怔,她入宫最怕见到的便是御景煊了,昨天发生那样的事,要她如何面对他。
本来于情于理,御景煊是太子又是御皇柒的二哥,她既然正好在宫内,去看一眼也没什么,但是……
她沉默,想着要怎么推掉御紫千的这个提议。
那时候正好两人就走到东宫附近了,不然御紫千也不会想起这么问。
她不吭声,御紫千只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道:“不打紧,七哥不在,我有陪着你呢,嫂嫂。”
说着便拉着她往东宫进去了,如音不想,可这拉拉扯扯的不成样子,再说,如果她执意不去,只怕御紫千会觉得奇怪。
这么半推半就的,她进了东宫,昨天才来过的地方。
心里觉得不舒服,御紫千已经朝前喊道:“母后。”
皇后还在外殿坐着,如音这一看,心想真是不进去不行了。
“如音给母后请安。”
皇后点头:“起来吧,如音,你来看煊儿,有心了。”
御紫千与皇后说了两句,便牵着如音的手往内殿中走。
进了去,绕过屏风,抬眼便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男子,还有坐在床沿边的施玉莹。
“二嫂嫂,我带七嫂嫂过来看看二哥。”
施玉莹起身,看着如音,在这里她不便发作,眼神却冷漠。
不知道是刚好御景煊本来要醒来还是怎的,御紫千才说完这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声低咳,施玉莹赶忙转回头看床上:“殿下,您醒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施玉莹的声音很关切,如音跟与御紫千站在稍远一点的屏风边,心里很不自在,她刚才听御紫千说御景煊一直睡着的,怎么刚巧就醒了。
御景煊并没有回施玉莹的话,目光扫见了房中的如音,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撑着身子便要起来,施玉莹赶紧扶他,如音却只想往后退。
“二哥,我带七嫂嫂来看看你。”御紫千笑说。
“听闻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如音正好在宫中,便代表七王爷过来探望,还望殿下保重身体。”
“王府中还有事,如音便不久留了。”
如音微微一福身,转身便走了出去。
“哎,嫂嫂——”
御紫千没想到她这么着急要走,追了出去。
她是在怪他昨天的行为吗?
御景煊靠着床头坐着,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她却如此冷漠,心里,很责怪他吧?
施玉莹看到他的目光跟随着那人远去,心里嫉恨得不行,他在病中是她照顾,他却一心只惦记着那人。
她施玉莹哪里比不上画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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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皓给皇祖母请安。”
“免了,赶紧过来坐下吧。”
太后笑看着御翎皓,那种发自内心的慈祥,与刚才面对如音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
“谢皇祖母。”
御翎皓也笑了,掀开衣摆在太后不远处落座。
“翎皓听说,刚才七王妃曾来给皇祖母请过安?”
侍女端上茶水,御翎皓便端起来喝,那神色很放松。
“是皇祖母请她入宫来的。”
太后遣退了殿内所有的侍从,看着这个孙儿,那双苍老的眸中都是爱怜和满意。
“晧儿,这一次回来,便不要再走了,多在宫里陪陪皇祖母,不好吗?”
御翎皓笑道:“皇祖母,翎皓已经习惯了外面的天地,并不想——”
“如果皇祖母打算给你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你也不愿意留下?”
太后打断他的话。
御翎皓一怔,“皇祖母的意思,翎皓愚笨,并不明白。”
太后只是看着他,布满皱纹的嘴角带着笑:“看到你,就让皇祖母想起了你的母亲,一转眼,已经这么些年过去。如果她还在,看到你今日如此优秀,必定欣慰。”
御翎皓是皇帝的惠妃所生,几年前已经去世,后来御翎皓便多在宫外游历,并不经常回宫。
而惠妃,正是太后的侄女,所以说起来,皇帝的这么多皇子中,太后最为疼爱的,就是御翎皓。这或许就跟皇后对施玉莹特别看重是一样的道理。
太后突然提起惠妃,御翎皓神色有些怅然。
“晧儿,在皇祖母心里,一直觉得你比煊儿更优秀。”
御翎皓的性子低调内敛,相比御景煊更稳重。
“皇祖母——”
御翎皓有些惊讶,转头看殿中,才发现除了他们两人,并没有别人在场。
可是这样的话,即使是身为太后的她也不应该说的,毕竟,他的二哥御景煊是当今的太子,是他父皇心中接下皇位的人选。
太后笑道:“在我这儿,不怕有什么话传出去。”
“晧儿,你只管告诉皇祖母,你对这天下,可有野心,可觉得自己有能力挑起这重担?”
御翎皓心中一凛,离开席座来到太后跟前跪下:“翎皓……不敢想。”
他向来是知道皇祖母最疼自己,但他没想到,今日本只是过来请个安,却突然说起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出去……
“没有什么不敢想,只要你想要,皇祖母便帮你。”
上座那雍容华贵的老人苍老却眸光犀利,御翎皓抬眸望去,心中不禁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对着她重重一叩。
-
进宫说是去去就回,结果回七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马车路过市集的时候如音掀开帘子看外边,人来人往,那是最寻常的百姓生活。
不久之后,她也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么?
今夜,夙微生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消息?
她发现自己期待,而又有些害怕。
今天皇太后召她入宫谈话,她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还有那偶遇的孟贵人,才入宫竟然知道她的那么多事……
可见那一副淡然无欲无求的神色毕竟只是表象,为了应付宫内的各种勾心斗角的,孟澜衣还是做了功课的吧。
不过她想学她做什么香露花蜜,那些并没有什么用处,她估计选错人了,在宫里,讨好施玉莹那样的人才有前途。
如音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轻摇头,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回到王府了。
回到茗幽阁,雁还便上来道:“小姐,您可回来了,在宫里可还好?”
她一脸担心,可没忘记自家小姐入宫被欺负的事。
“嗯,只是去见了太后。”
如音看到她的房前候着两名侍女,不像是自己这边的人,问:“这是怎么了?”
“小姐,雁还正要等您回来与您说呢,刚才王爷差人来搬东西,小姐,您哪些东西要带去倾云轩呢?”
如音一怔,茫然道:“我的东西为什么要搬去倾云轩?”
“小姐,王爷不是说以后您便在倾云轩住下了么,所以才派人过来的啊。”
如音听到这话,想起了从广元郡回来的那晚上,她睡醒了去找他,当时他是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可是……
“你们都先别动,回去吧,我自己会跟王爷说。”她打发那两名侍女。
两侍女虽然疑惑,但也听命行了礼,退下了。
“小姐——”
雁还蹙眉上来拉着如音的手,低声道:“这多好的机会,您现在跟王爷感情也那么好,怎么还不搬过去——”
雁还怎么会懂如音心里的想法,如音叹息道:“乖,我累了,想睡一会儿。王爷那边若问起,就说我回来了。”
走入房中,她反手便将门关上。
另一边
倾云轩内,侍女进来禀告:“王爷,王妃已经回到府里了。”
“嗯。”
御皇柒只淡漠应了声。
那侍女小心翼翼,又道:“王爷,王妃她……说东西先不搬。”
面前清逸俊朗的男子,眸从桌案上摊开的地图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