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珞驾马车回到侯府时,已经过了五更。
自三日前、她每晚开始去靖水楼帮忙夜巡时,安珞便嘱咐了自己的丫鬟,依旧照平日的时间休息便是,不用特意留守。
然而,她虽是这么说了,可四个贴身丫头却并不愿这样做。
她们商议过后,还是偷偷决定,要每晚留下一人、等小姐回府,守夜的人选便由几人轮流。
绿枝、紫菀和素荷,本是念着苍叶年幼,没准备让她也加入其中。
然而苍叶却不愿只有自己每日休息,坚决要求和三人一同轮替,今夜就正好轮到她来留守。
安珞抱着郑丫回到漱玉斋时,见到的便是苍叶坐在主屋的门廊上,迷迷糊糊地背靠着房门、似睡非醒的模样。
她甚至还听到了这丫头小声打着呼噜的声响。
就连她从院门处走过来、一直到站在苍叶面前,这丫头都没有醒。
……也亏着孩子心大,竟然这样都能睡得着了。
“苍叶……苍叶?”
看到苍叶在这儿,安珞自然多少也猜到,定是她说的话、那四个丫鬟没听。
她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事去责罚四个丫鬟,只是眼下她已经接连唤了几声,苍叶着丫头却依旧睡得香甜、纹丝未动。
安珞怀中抱着郑丫、空不出手去拍她,身上又满是雨水,也不好用其他位置去触碰,就只能再次加大了声量,想要将苍叶叫醒。
“……苍叶?苍叶!”
安珞又唤了几声,面前那该醒的却依旧没醒,倒是叫其他人、先听见了动静。
听到丫鬟房里传来起身的声音,安珞转头望去,正看到两道房门接连打开,素荷、绿枝和紫菀先后出了屋。
“小姐!”
绿枝一看清主屋前的是安珞,当即叫了一声,直接便冒雨出了檐下、向安珞跑近。
素荷出门时便拿了伞,见状忙也去旁边屋子接了紫菀,两人一起小跑向主屋。
“小姐!今夜这大雨,还好您回来得早!这位姑娘这是……奴婢来抱吧!”
绿枝先冲到了屋前,见安珞满身雨水,忙先伸手去帮她除去身上的斗笠和蓑衣,自然也注意到了安珞怀中的姑娘。
“不用,你去将苍叶叫醒、开门,再去烧些热水,准备两套衣裳。”
安珞侧了侧身、没让绿枝来接手,只向她交代了几句,又看向后脚才到的紫菀和素荷。
“你们俩跟我进来,帮忙处理下这姑娘身上的伤口。”
在安珞的吩咐下,绿枝忙去叫醒了苍叶。
小丫头刚被叫醒还有些发懵、没搞清楚状况,不等完全清醒过来,便已经被绿枝一把拉走。
紫菀和素荷打开屋门、快手快脚地先去点了灯。
安珞抱着郑丫进到屋内,也没管她身上还有着血迹和雨水,直接将她先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她回来的一路上,车驾地并不快,刚刚抱着郑丫时走得也平稳,是以现在郑丫仍睡着。
虽然带郑丫回府时、安珞特意从郑丫屋子里又找出了一件蓑衣、一顶斗笠遮在了她身上。
但这般大雨下,蓑衣和斗笠的遮挡也着实有限,只是从院外将郑丫抱下马车、再到屋前的这段距离,也足以让雨水湿透她半身了。
郑丫受的是外伤,即便安珞之前简单处理了伤口,如今被雨水又这么一泡,也势必得重新上药包扎。
安珞给郑丫施了几针,确保她睡得更沉一些、不会被吵醒。
之后,便让紫菀和素荷替郑丫擦洗身子、冲洗伤口,自己则先去浴房洗漱了一番。
她洗漱的速度很快,盏茶功夫便换好了衣服,重回到了屋中,而紫菀和素荷的活计也到了尾声。
安珞方一进屋,便注意到紫菀此时面色苍白、眼神飘忽。
她的面上虽然还强撑着一副镇定的模样,实则对郑丫身上裸露出的那些伤口、根本就没胆子正眼去瞅,更别说上手去碰。
就只敢离得远些,做些递盆儿、换水的工作。
而反观素荷,却是淡定非常。
那些伤口对她仿若无物,不管是直视、还是触碰,都毫无畏惧之色。
安珞略思索了一瞬,便明白了为何会这般。
紫菀平日里虽心细稳重,可到底也只是个不足双十的姑娘,亲眼看到伤口自然会心生畏怖。
而素荷……怕是早在太清观时,就不知在别人、甚至在自己身上,看过了多少更加狰狞的伤口。
“你先下去吧,紫菀,这里有素荷帮我就行了。”
安珞走上前,开口解救了怕得快要晕厥的紫菀。
“你去绿枝她们那儿看看,有没有找到适合这姑娘穿的衣服,再去把厢房收拾一下,一会儿我送这姑娘去厢房住。”
郑丫尚且年幼、身形娇小,肯定是穿不了安珞的衣服,倒看着和苍叶差不多。
得了安珞的吩咐,紫菀赶忙应了一声,紧张恐惧的心中顿时一松、险些腿软地走不动。
紫菀逃也似的出了屋,安珞却是深深看了眼留下的素荷。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去取来了以前备下的金疮药、和包扎的白布,来到床边为郑丫重新处理了伤口。
清洗好最后一道伤口后,素荷便退到了一旁,静静看着安珞为郑丫一处处撒上药粉、再包扎上伤口。
待到安珞将最后一处伤口也处理好时,紫菀也已经将找来的衣裳、交与了素荷。
安珞从床边起身,又示意素荷上前、帮郑丫穿上衣服。
她去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发现这茶不知已冷了多久、清苦微涩。
“小姐……”
听到素荷开口,安珞放下茶盏,微微转眸看向了她。
素荷不自觉握紧了手:“小姐,这姑娘……当真是被清和道所伤?”
这几天,陶家小姐之事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当日南街街口,看到那裹尸白布上火焰八卦的百姓并不少,此事自然是瞒不下。
再加上官府这边,一直也没再公布什么有关此案的消息。
是以在京中百姓口中,杀害陶家小姐的的罪魁祸首、自然就是太清观一案中漏网的清和妖道。
“……不是。”
安珞思索了一瞬,便如实回答了素荷。
“此事并非清和道所为,清和道只是此案真凶有意推出的替罪羊。”
此案涉及北辰的阴谋、事关重大,她虽知晓个中内情,却并没有向无关之人、比如说自己的丫鬟们透露些什么。
不过她不说、却也不是信不过自己这几个丫鬟,素荷既问了,她便也就没有故意误导。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素荷不由得一怔,随即复杂地看了眼床上的郑丫。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自己究竟是松一口气,还是愤恨这世间竟有如此多的魑魅恶鬼、凶怪魍魉。
“此事体大,你听过便忘了吧,不要再说与第三人知晓。”
安珞又轻声嘱咐了一句,看了看素荷,又看了看床上的郑丫,继续说道。
“……这姑娘名唤郑丫,家中已没有其他亲眷了,估计要在我这儿住到月底才能离开。你刚刚应该也看清了我是如何上药包扎的,这段时间、这姑娘便交由你照顾可好?”
郑丫年纪尚小,无辜遭了这样一场横祸、怕是很难将今夜之事放下。
而素荷性情坚韧,又曾经历过那样的情况,由她来照顾郑丫,或许对郑丫……以及她自己都好。
安珞开口,素荷自然不会拒绝。
恰好此时,绿枝也来报安珞说厢房已经备好,又抢在安珞前、将郑丫抱去了厢房。
完全安置好郑丫后,安珞心中还记挂着京兆府那边的消息,自然也无心去休息。
她干脆搬了张椅子、出了屋,坐在了门廊上。
持续了半夜的暴雨、此时终于略小了一些。
原本漆黑如墨的天空,亦在不知不觉间、多了点光亮。
几个丫头都被安珞遣了去休息,只剩下绿枝耍着赖没去、硬陪在了她身旁。
左右等着也是无事,安珞干脆给绿枝加练了一场。
近来她忙着外面的事,都没怎么指点这丫头武艺,眼下倒正好补上。
只是主仆两人也没能练得太久,不到两刻的功夫、安珞便又接到了京兆府传来的消息——
——他们未在叱罗那背上发现那道剑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