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陈氏的身影向后跑去,安珞也飘然跟上。
她和莫阳给陈氏设计的除鬼法阵、共分为内外两部分。
内圈是用以百年雷击木为阵眼、用“沉睡朱砂”所绘制的困住和湮灭怨鬼的主阵。
而外围则是用符纸燃烧后的灰烬与香水混合,加水调制出的泥浆,画出的一段很大范围的区域、用以消耗怨鬼的力量。
而陈氏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将怨鬼引入主阵,进而诛杀!
泥浆划出的纹路在黑暗中并不太容易分辨,但安珞早在开始行动前就已经观察好了位置,从而准确地在进入外阵位置的一瞬间,配合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而陈氏自跑入外阵的范围后,便开始频频回头观望身后怨鬼的情况。
从“徐慧沁”刚刚的嘶吼声中,她已经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徐慧沁”果然是因为珠儿那天宫宴对安珞所做的事、因为珠儿抢走了安珞原本的姻缘才会突然爆发如此大的怨气,以至于冲破了松动的封印、回魂来想要来害她!
此时,陈氏也在听到那声尖叫的瞬间回头望来,正见“徐慧沁”后退回了外阵的边缘,迟疑着望着脚下停住了,似乎是在畏惧面前的阵法。
见阵法果然有效,陈氏顿时心中大定,愈发相信了贾德道长说与她的那些话。
安珞站在“阵法”的边缘,微微扭动了两下脑袋,垂眸有些怨毒又畏惧地望向脚边的位置,似是做着什么思量。
一人一“鬼”就这样隔空对峙了几息,见“徐慧沁”就这么站在阵法外不动了,陈氏顿时有些心焦。
贾德道长可是说了,这鬼魂的怨气会一日重过一日,当怨气太重时说不准就是法阵也无效了!
正因如此,她必须想办法在今日就将徐慧沁的鬼魂引入法阵内,这才是解决它最稳妥的办法。
为了能够顺利诛杀怨鬼,她特意将主阵设置在了屋内,就是想将此设置成一个陷阱,让徐慧沁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引入主阵!
可她没有想到,徐慧沁竟这么谨慎,只不过一个外阵却不肯再向前,难不成是已经察觉了什么……
纷乱的思绪让陈氏的脑袋更加昏沉,她下意识地觉得、这是鬼魂身上的怨气带给她的影响。
……不行!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多久了,她得赶紧做点什么!
贾德道长是怎么跟她说来着……对了!他说所有的鬼都一定会对自己的死亡有心结!可以通过谈论怨鬼死亡的相关之事来激怒怨鬼!诱使怨鬼来攻击她,从而将其引入阵法!
不过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徐慧沁似乎只是因为珠儿抢了安珞姻缘一事才回来找她的,那是否就说明……难道直到现在,徐慧沁都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死因吗!?
是了……徐慧沁应该是不知道的!
毕竟当年,她也只是买通梁妈妈、弄了些徐慧沁的头发和指甲给老道,徐慧沁又如何能知道是她害死了她?
更何况徐慧沁若知道是自己害得她不断吐血、药石无医,也定然早就告到了安平岳那里,又哪可能就那样甘愿赴死、一言不发!?
怕是的确直到现在、徐慧沁都还是个糊涂鬼、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样想来,最能激怒徐慧沁的自然也就是……
“喂!徐慧沁!”
思及此处,陈氏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她鼓起勇气向着远处的怨鬼叫道。
“你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来了!
听到陈氏终于主动提及了她娘的死因,安珞瞬间扭头望向了陈氏的方向。
如箭般的目光瞬间刺向陈氏,其中裹挟着的阴冷煞气直将陈氏盯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闭住了呼吸、后退了一步,全力握紧了手中护身的桃枝,却仍止不住地心脏狂跳。
虽然自己的话果然吸引了“徐慧沁”的注意、让陈氏不由心中微喜,但被那一双诡异又怨毒的眼睛盯上,她心中更多的依旧是恐惧与紧张。
见“徐慧沁”只是紧盯着自己却不说话,似是为了缓解自己心中的紧张一般,陈氏猛咽了口气、再次开口。
“是不是直到现在,你还以为自己是病死的?那你可真是活该做这十几年的糊涂鬼了!”
说到这个,陈氏心底还是止不住有些得意,眼中也闪烁着疯狂。
“告诉你吧,当年可是全靠着我的手段,你才会在生下安珞后便气血亏虚、日渐消弱,最终血竭而亡!”
当年的真相被说出口的瞬间,陈氏心中竟涌现出一种别样的畅快。
但这份畅快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便尽数化为了惊惧,眼前所见之景让陈氏险些再次尖叫——
“原来……是你……害死我的……”
徐慧沁的声音幽幽传来,与之相伴的是白色的裙裳上、突然从裙角处涌现出的大片大片的血色。
“原来是你害死我的……”
她又重复了一遍,暗红的血色自下而上缓缓侵染,血色的边缘如同活了一般,扭动着向上蔓延。
“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死我的!”
接连三声、声声泣血,整个璇玑轩都充斥了凄厉的尖叫,两行血泪浮现在眼角——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随着血泪的浮现,安珞也猛然再次动了起来、径直冲向了陈氏的方向!
陈氏虽是有意想要激怒“徐慧沁”,却也只是仗着有那所谓的法阵阻挡这才有了胆气。
然而此时,她眼见那血衣鬼影猛然冲过了她精心布置了半日的法阵,不过瞬息间就直奔到她的面前!
血腥气息夹杂着袖间的药引扑面而来,迷药产生的幻觉影响下,陈氏仿佛瞬间看到了一片血海就要吞没自己!
万般惊惧之下她甚至只来得及转了个身,便被那鬼影挡住了前路,一只鬼手带着无可抵抗的力道已经触碰到了她的颈间!
握住喉咙的手指缓缓缩紧,直接将陈氏整个人踢离了地面。
窒息感的不断加剧,让她只觉眼前鬼影幢幢、一阵阵地发黑。
陈氏拼命挣扎着扭动身体,悬空的双腿在半空胡乱地踢动,努力伸手想要将颈间的手指掰开。
渐渐上翻的双眼努力向着屋内的方向瞟去,可即便精心布置的法阵就在屋内不远,此时的她却已根本没有了前往的机会!
陈氏万万没想到的事,刚刚还能使得“徐慧沁”忌惮、不敢跨越半步的外阵,如今竟连一息都无法拖延!
这使得她特意精心布置在屋中的主阵全然成了笑话!
安珞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氏在自己手中挣扎,面上除了漠然外没有半点变化。
一直到陈氏的整张脸都憋得黑青,双眼也开始翻白,眼看着就要晕厥,安珞这才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给了她些许喘息的空间。
而陈氏的大脑也早已在越来越重的窒息感中、逐渐变得空白一片,恍惚间她甚至觉得有无数小鬼正爬满啃噬着她的全身。
此时她再想不起什么诛杀怨鬼的壮志,满脑子就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活下去的渴望。
在颈间的手放松的瞬间,她猛地大吸了一口气,再也不敢做什么惹怒“徐慧沁”的打算,本能地求饶起来——
“等……等等!不……不是我害的你……是…是那个老道!都是那个老道害的你!饶……饶命……”
陈氏努力地抻长脖子想要呼吸,长时间的窒息使得她眼前昏花一片,仿佛蒙上了一片浑厚的黑雾,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用尽全力、才终于从生疼嘶哑的喉咙间挤出了这几句话。
安珞自然不可能只听这话就放过她,手上掐着陈氏脖子的力道未减分毫。
她依旧用她娘的声音冷声道:“老道?什么老道?你刚刚还说全靠你的手段我才会血竭而亡,如今又对我说害我的是什么老道?你以为编两句谎话我就会信你?就会饶了你吗!”
安珞厉声呵斥着,再次微微缩紧了手指。
感受到颈间再次袭来的压迫感,陈氏的心头顿时蔓延上了更强烈的恐慌,
“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年……都是那老道!是他……他说能让我……嫁进将军府……我是听……他的才买通了梁……妈妈!”
“梁妈妈帮我……拿到了你的头发和……指甲……那老道就是……用这两样!才……害了你的!”
“饶……饶了我吧……”
话到此处,安珞心中的猜测终于全部被证实,她这才指尖一松,一甩手将陈氏掷向了绘满泥浆的地面上。
这一掷直将陈氏摔得险些晕厥,但比起身上的疼痛,还是终于消失的窒息感让她止不住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缓和着眼前的昏花。
待到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夜间冰冷的空气让她恢复了几分清醒,陈氏这才突然察觉到,有脚步声正向她接近,随着一道投在面前的阴影、停在了她的身旁!
——是谁!?
陈氏心头一颤,慌忙抬头向阴影投来的方向望去,却在看清那人的瞬间哑然一怔——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听完了她刚刚全部话的安平岳。
陈氏一瞬间有些茫然,似是有些弄不懂现下的情况。
她呆愣了两息,又下意识向着房门前“徐慧沁”所在的位置望去,却正见“徐慧沁”擦去了面上两道血泪,站直了身形,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眸冷冷望向了她。
……是安珞。
虽然面上依旧伤疤,但熟悉的神情还是让陈氏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并非什么徐慧沁的回魂怨鬼,而是徐慧沁的女儿——是人。
电光火石间,陈氏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了一切。
怨魂是假的,伤疤是假的,道长也是假的。
什么百年雷击木、沉水朱砂、诛鬼的阵法……几乎花掉她全部积蓄换来的一堆“法宝”都是假的。
这几日她经历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安珞设下的圈套。
甚至仔细回想的话,或许早在那日安珞向邹氏讨回遗物、红绡攀扯她说出梁妈妈时,安珞就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可笑她还以为自己当年做的事天衣无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秘密就更是无人知晓。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那贾德道长……
——等等,贾德?假的!?原来都是她自己蠢,人家甚至连名字都懒得伪装,只有她自己信了!
她甚至还主动暴露了珠儿是她靠着生子药算计了安平岳才得来的……她怎么会这么蠢啊!
终于意识到的真相,甚至让陈氏有一瞬间想为自己的愚蠢发笑。
可一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她便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眼见陈氏一副面如死灰的神情,安珞心中却没有半点波澜。
为了能取信陈氏、也为了加剧陈氏的恐惧,她特意准备了面上的血泪、和衣裙上这种会逐渐染血的机关。
血泪是一种红色药汁,未干时能看出红色,干了后却会逐渐变淡直至消失。
她便是事先将这种药汁涂在了两侧的面颊上,这样当真泪滚落,泪痕处的药汁就会重新湿润,显露出“血泪”的痕迹来。
而衣裙上的血花,则是她让卫光帮忙收集到的鸡血。
将鸡血灌入羊肠、再将其缝在裙边双面布料的夹层之间。
待到需要时,只需向裙边发射一枚飞针、将羊肠刺破,从破口处流出的血液就会被布料吸收,在衣裙上渐渐扩散。
她精心设计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能让陈氏在极度的惊惧之下、说出当年之事的真相!
可叹两世过去,她才终于为她娘先惩治了陈氏这害她的凶手!
至于剩下的那清和道,她之后也定会继续讨回弑母这份剩下的债!
在陈氏的亲口承认下,她杀害徐慧沁的罪行已是确凿不移,什么人证物证、都已不再需要。
尽管安平岳恨不得眼下便杀了陈氏,可如今却实在不是个好时机,他也只能暂时压下心中愤恨,唤来府中护卫将其暂押柴房看管,准备待明日去过徐太师府后,再行处置陈氏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