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哈逐渐清醒，她已经可以理智地判断出，刚刚应该是出车祸了。
    她害怕地环顾了一下，周围是茂密的树林，植被丰厚，再往远处看过去，看到那辆大客车的半个尾部朝天暴露着，头部以及整个车身都扎进了树丛之间。
    吴翠哈侧耳听，除了虫鸣鸟叫，到处都是死寂的。仿佛那些虫鸣鸟叫和眼前看到的情景不是一个时空，偶尔会有汽车里的元器件“啪啪”打火的声音，还能让人确定，这一切是真实的。
    “有人吗？”吴翠哈开始试探性地喊。她声音颤抖，夹杂着哭音儿。
    声音伴随着微弱的回音，很快消失，没有任何回应。吴翠哈回想起在汽车里的最后一幕，是李小宝的那张脸。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死了？李小宝前来接车里的死者。
    吴翠哈不由得心慌起来，试图站起身。
    她根本无法动，自己的身上重重地压着一个人，除了脑袋，身子都在水里。她的腿在水里划动，可以感觉到，水并不深，坐在水底的淤泥里，头还可以露出水面。
    她支撑着站立起身子，用力推身上的人，身上的人慢慢翻过来，面容露出来，是一张惨白的大脸，鼻孔还挂着血迹。两只眼睛瞪着，黑眼仁里的光完全熄灭，只剩下黯淡污浊的黑洞。
    吴翠哈一愣，这个男人应该是刚才坐在身旁的人，盖着帽子睡觉，始终没有看到面容。
    吴翠哈伸出手在男人的鼻子下面探了探，一点鼻息都没有了。手接触到男人的鼻尖儿，是比河水还冰冷的阴冷，触碰到，可以吸走活人身体里的热气。
    男人死了。
    吴翠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男人整个身体推到一旁，自己踩着水底的淤泥，往水边走。纵向看来，这片水域，是一条非常狭窄的河流，河水的深度很浅，即使从上面掉下来，也没有被淹死。
    吴翠哈内心有些庆幸。她走到河边，看到不远处有半个身子浮在水面，脑袋扎在水里。她战战兢兢走过去，伸手拉起那个人。扎在水里的脑袋猛地浮出水面，吴翠哈吓得松开了手。
    那个脑袋和身子，轰然倒下。那张脸赫然是吴祥霖。
    吴祥霖的脸是黑紫色的，眼睛充血瞪着，嘴巴大张着，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咕嘟咕嘟”冒出些鲜红的血。吴翠哈缓了一下，深呼吸，再一次扶起吴祥霖，大声喊：“哥！吴祥霖！哥！你醒醒！哥！”
    吴祥霖依旧瞪着眼睛，血丝顺着眼角蔓延，流淌出来，黑色的眼珠，中间的瞳孔放大，眼珠儿变成黑色的环状，只是眼珠变成死黑色。
    吴祥霖的口中紧跟着又吐出几口河水与血液的混合物，身子软软地向下滑。吴翠哈使出全身的力气，抱着吴祥霖的身子。
    吴翠哈知道，吴祥霖死了，因为吴祥霖脖子下面有一个巨大的裂口，横断了他的气管。他气管的切口，暴露在外面，切口的粗糙，能感觉到断开时的悲壮。
    吴翠哈的手哆嗦着，浑身散架子一样，失去力气，她完全没有可能把吴祥霖拖到水边去了。她忽然想起春红，那个傻了的女人，便放下吴祥霖，飞奔着跑，四处寻找春红。
    在河边，吴翠哈还看见了后座的老太太和老头儿，两个人静静地躺在了泥沙里，老太太仰面而卧，老头背朝上趴在老太太的旁边，更加意外的是，老头儿的手死死抓着老太太的胳膊，到死都没有松开。
    吴翠哈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春红。她只能接近汽车坠下来的地方，走近一看，汽车的尾部朝上，车头部分扎进的是河里，只是被树丛挡住，看起来好像扎进了树丛里。
    吴翠哈这时才，这条彻底看清，窄窄的河流，隐藏在路两边的树丛里，每次回屯子都经过，却没有注意到这条小河。而河流并不是每一段都是很浅的，汽车坠下去的这一段，看起来就很深。车头扎进去几乎看不见大半个车身。
    “春红！春红！司机！有人吗？”吴翠哈焦急地对着汽车大叫。叫了半天，也没有回应。正当她打算回到刚才的地方再找找时，汽车尾巴的一扇窗被拉开。
    吴翠哈惊喜地捂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户。
    一个头伸出来，接着是一只胳膊。
    吴翠哈认得那只袖子，是春红的。
    “春红！春红！”吴翠哈大叫着。
    春红还活着！春红，这个变傻的女人，她是怎么在汽车坠下去，自己没有被甩出来，还能从下面爬到汽车尾部，拉开窗户出来，吴翠哈来不及思考，只能对着春红大叫。
    春红终于从那扇车窗钻出来，顺着声音看向吴翠哈，面无表情地一跃而起，从汽车的尾部跳了下来。
    “不！春红！”吴翠哈始料未及，怎么也没想到春红会跳了下来。汽车的尾部距离水面还挺高，春红到底会不会游泳，跳下去的地方水深不深，吴翠哈都来不及喊出来，眼睁睁看着春红落入水中，泛起几圈涟漪，就不见了踪迹。
    “春红春红！”吴翠哈不顾一切地跑向春红落水的地方，从河边到落水的地方也就十多米，吴翠哈没想到这里的河水深度，人就已经陷进淤泥里，身子一滑，灌了几口水才爬起来。可是再想往河岸上走，脚底下就不受控制了。
    她感觉脚下好像有水草一样的东西抓住自己的脚往下拽，她没有办法抬起腿，她一阵惊恐，想到了水鬼，拼命地挣脱水中缠住脚的东西，那个东西却越是挣扎越是缠得紧。
    她的两只手臂绝望地向上伸，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眼看着就要被淹没。
    “救命！救-命！”
    吴翠哈忽然被一双手抓住，拉着向上。她的身子借助这股力量，身体逐渐站直，她看到了春红。
    春红似乎非常兴奋，拉着吴翠哈一只手臂，她自己的身体漂在水面，灵活地摆动，好像一条鱼儿。水中的春红，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傻子。
    “春红？”
    吴翠哈根本没有想到，最后救了自己的是春红。
    春红一言不发，手上的力气十分大，拉着吴翠哈往岸上游。吴翠哈的脚上还是被水草缠住，春红用力拉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吴翠哈拉出来。
    上了岸，吴翠哈才发现，自己的两只脚都被细细长长的水草缠住，水草离开河水，变得尖利，绒毛一样的草，看起来像被吃掉鱼肉，仅剩下的鱼刺儿，缠在脚上，如同上了枷锁。这要不是春红，吴翠哈自己都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
    吴翠哈坐在河岸上，好不容易才把脚脖子上的水草摘下去，脚脖子上被水草缠绕过的地方，一条一条红色的痕迹，被河水浸泡过，红肿起来。
    春红上了岸，一改在水里的自由自在，面目表情呆滞，眼白偏多，眼珠儿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