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巨响，秦光耀忍无可忍，一脚踢开房门，指着外头密集的雨幕崩溃大喊：“你看看！你好好看看！这么大的雨，你让我上哪儿去借粮食？”
    拍着大腿狠狠发泄一通，但见母亲仍像看陌生人似的就那么冷淡的看着自己，脸上无喜无悲，秦光耀突然感到万分疲惫，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喃喃道：
    “都知道我才高考完，以后是要出去读大学的，我借了人家的粮食拿什么还？家里有粮食就让我先吃一口怎么了？你可是我亲娘！你生了我就该管我！怎么能这么狠心？”
    说到最后，秦光耀的语气已经由最开始的哀求变为质问，他眼中闪烁着熊熊怒火，即使不点灯当娘的王芳云也能感受得到。
    可她此刻心中却无暇懊悔，更多的是悲凉，凉的她脊背僵硬，全身上下好像被寒冰冻住，不能动弹。
    五指微微弯曲抓紧发硬的被子，王芳云感觉自己委屈极了，心中有一口气不吐不快，压抑半晌，终于还是爆发了。
    “你用不着在这儿跟我喊！要知道生了你这个报应种就要欠你一辈子，我早把你掐死了！现在倒说我心狠了？你的心就不狠！
    从小到大你就自私，我早该把你看清楚的。宠着爱着养你这么大是我的过错，我不怪任何人。”
    真正的心寒根本不会大喊大叫，就像王芳云现在这样平淡叙事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才是真的心碎至极。
    “娘···”看着这样的母亲，秦光耀没来由的心慌，他还想说什么，但被打断了。
    “你别叫我娘！我可受不起。这家里就剩下我了，再叫你拖累下去我也没法儿活！这些年我自认对得起你，叫你妹妹下地都没叫你下过地，全家都指望你大了能把家挑起来，可你呢！
    你以为你为啥能过的比你那几个堂姐妹甚至比你亲妹妹都好？那是因为你是男娃！是男人！可你担起过一天男人的责任吗？
    你妹妹叫人杀了，她死了！你不关心一句，连凶手是谁都不稀罕问！甚至连丧事都没参加。
    你爹瘫在炕上这么久了，你给他擦过一回脸、喂过一次饭吗？还有你媳妇儿、你那没生下来的儿子····，秦光耀，你就是个畜生！”
    说到这里王芳云已经泪流满面，可她还有话要说，“甚至于我这个亲娘！秦光耀，你这个狗杂种！你管过我死活吗？不给钱就不是你的娘，我活该欠你的？”
    自打断了生活费，秦光耀就回过两次家。
    一次是逼亲娘出去给自己借钱；一次是直接左转去了大伯家要给人家做儿子，和瘫在炕上的爹、上了年纪的娘彻底断绝关系。
    虽然最后被人家打出去了，但王芳云确信，但凡有机会让这个儿子攀上更好的亲，他指定头也不回毫不犹豫的一脚给自己两口子踢开。
    指望养儿防老？王芳云惨笑，还不如盼着自己个儿早点儿死呢，少受几年折磨。
    被伤透了心，王芳云现在看自己这个好大儿就跟看跳梁小丑似的，除了想笑，没有别的想法。
    遭受了好一番狂轰乱炸，秦光耀才彻底明白自己这趟回家处境有多艰难。
    他晃了晃身子，艰难的扶着门框站起来，张嘴还想说两句好话求情，可抬头看着母亲那讥讽的表情，秦光耀的嗓子眼儿就好像被什么粘住似的，不管怎么努力都冒不出半个字来。
    他有他的骄傲，自认不应该被这样对待，沉默半晌，就在王芳云失去耐心打算赶人出去时，秦光耀突然开口了。
    他声音细小的好像蚊子叫，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我不是故意不管家里的，我···我要考大学！我要专心准备高考！根本没时间耽误···。家里付出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我能考上大学吗？为什么就不能再将就我一回？”
    就知道是这样，陈词滥调，王芳云翻了个白眼，“人招娣也一样考大学，成绩比你也不差多少吧？为啥人家就能经常回来？就连她娘坐月子都是她们姐妹伺候的，那时候你在哪里？”
    这怎么能一样？
    秦光耀着急辩解，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大姐终归是个女孩儿，女孩儿就应该操持家务、照顾老人，我和她怎么能一样？就是同样上了大学，女人也是要回归家庭的，怎么能和我比？”
    “是不能和你比，因为你根本就比不上人家！这么多年我嘴上得意，如今也算想通了，在这一点上我确实没林帮娣有福气。你出去睡吧，把门儿关上。”
    说完王芳云看也不看儿子一眼，转身就躺下了，竟然是一点儿给粮食或者铺床的意思都没有。
    可出去睡又能睡在哪里呢？秦老三家分到一大一小两间屋，另带一间小晾房，晾房晾房顾名思义就是四面通透，用于储存腌菜、柴火暂时晾挂半干衣裳的小屋。
    从学校搬回来的行李里倒是有一床凉席和一床薄被，可这样的天气都能烧炕了，只靠这些东西取暖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还有柴火，秦光耀默默走进晾房，拿包行李的兜布暂时把晾房里透风的地方勉强堵住，然后才找到一块稍微干燥点的地方铺上凉席薄被，准备将就一晚。
    明明有家，却过得像野人一样，看着面前好不容易才燃起来的火堆，秦光耀心中五味杂陈。
    他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历史中那些大人物不都或早或晚经历过人生的失意吗？
    熬过去就会好的，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
    “咕噜噜～咕噜噜噜～”饥饿的肠胃大声抗议，瞬间击垮了秦光耀才刚鼓起的斗志。
    从早上到现在，他水米未粘牙，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过度饥饿使他感官无限放大，坐在晾房里都好像若有似无的闻到了隔壁大伯娘家飘来的阵阵肉卤香味。
    也不知道是真闻到了，还是饿出的幻觉。
    老话都讲又冷又饿日子难过，秦光耀就是想劝自己平常心，也抵不过心中怨恨难平。
    可惜现实没有给他悲春伤秋的时间，因为湿气重，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火还没温暖秦光耀，就开始冒出滚滚浓烟，熏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咳咳咳！咳咳！”比起温暖还是小命重要，秦光耀狼狈的捂着胸口跑到院子里，任凭大雨又一次将自己淋湿。
    他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咳的还是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