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秦光耀颤抖着乌青的大嘴唇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跪在地上说啥也不起来。
    俩眼珠子饱含热泪跟那琼瑶剧里的男主角儿似的，多看一眼能膈应的人三天吃不下饭。
    李祖富哪儿受得了这个，反应过来赶紧去拉人，“哎呀！你这是干啥哩！快起来！起来好好说话！”
    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啥时候开始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的，突然闹出动静来，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黑灯瞎火的，第一眼除了大队长，硬是没人把秦光耀认出来，他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不仅是身体上的变化，还有精神上的。
    就连住隔壁的秦老大一家也有日子没见他了，这会儿定眼儿一瞧人落魄成这样，就连最好看人热闹的林帮娣也有些唏嘘。
    “老三家日子都这么难过啦？就这么一个儿子，咋造这样哩？”
    要知道在分家以前，秦光耀不仅是秦老三两口子心头的宝，也是老头儿、老太太，心头的宝，是全家上下理所应当重点照顾的第一人。
    啥时候见他吃过生活的苦？就是最难的那几年一家子都挨饿，秦小妹更是差点把命丢了，也没饿着这位爷。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再看秦光耀和秦小妹站在一起，境遇虽然还像从前那样天差地别，却掉了个个儿。
    又冷又饿，前胸都贴后背了，呼呼乱刮的冷风还带着湿气吹的人关节疼，实在是太煎熬了，秦光耀终于放下了面子。
    他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抱着大队长的大腿直着嗓子喊救命，给人都整懵了。
    “不是···你站直溜了好好说话！家里出事儿啦？是不是你爹···”李祖富没把话说完，但在场众人都懂他的意思。
    算起来秦老三瘫在炕上也有些日子了，要不是娶了个好媳妇儿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搁别人早没了！
    什么叫患难见真情？秦家老三两口子这就是患难见真情。
    别看平时夫妻俩不显山不露水的只平常过日子，其实感情好着呢。
    别的不说，秦老三瘫在炕上这两年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王芳云但凡撂下挑子不管，要不了三天人就得死。
    刚出事儿那会儿不是没人劝过王芳云，不行就算了吧，毕竟还年轻，再给自己寻个出路，别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耽误一生。
    本来她家里条件就特殊，秦光耀虽说是个壮劳力，可是从没干过活儿，盼娣又是个女娃，终归要到婆家去。
    儿女都靠不住，王芳云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要是撑不住想找个依靠，大家都能理解。
    可人是怎么做的？硬是咬着牙熬到了现在，不仅将瘫在炕上的男人伺候的干干净净，家里地里的活儿也没撂下。
    就是命苦了点儿，唯一的儿子是个白眼狼，名声臭的顶风熏的人睁不开眼；唯一的女儿是个搅家精，搬弄是非、多嘴多舌，得罪了人叫人家杀到家里去，宰猪似的给宰了。
    可怜王芳云两口子辛苦了二十年，一天也不敢歇，当牛做马的把一双儿女养大只等着后半辈子享福，突然指望就全没了，人没有想不开，还坚强的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点，同为女人，哪怕妯娌俩曾经有过龃龉，林帮娣也还是可怜王芳云，特别是在生了儿子以后，这种怜悯几乎要化为实质。
    因此当看到秦光耀含含糊糊的不把话说清楚，跪在地上喊救命丢人现眼时，林帮娣白眼儿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第一个讥讽出声。
    “快拉倒吧～队长你别理他！他不害人就不错了，谁敢害他呀？还救命呢！你瘫在炕上的老爹才该喊救命呢···生了你这么个报应种，这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这话可太毒了，秦光耀想装作当听不见都难，“大伯娘，你可给小弟积点儿德吧！我爹都已经那样了，你还盼着他死！我们一家招你惹你了？有困难你不帮就算了，还踩一脚！真不怕遭报应！”
    “遭报应？”林帮娣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双手环胸将秦光耀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摇了摇头，不屑道：“你还好好站在这儿没被天打五雷轰，凭啥我遭报应啊？这会儿倒成孝子了，跪在我们家门前儿说要换爹娘的是谁呀？
    还敢说我们盼着你爹死呢····最盼着他死的怕不是你吧！人都是有奶就是娘，你是给钱就认爹！咋的？又想缠上大队长啊？真不要脸！就是不想劳动呗！”
    “你···你瞎说！谁不想劳动！”秦光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不想承认自己曾经干过的糊涂事，可这些事又确实真实发生过不能抹去，所以反驳的底气有些不足，人也摇摇晃晃的。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饿的，总之看他那脸色，再这么跪下去命就要没了。
    他死不要紧，反正干的那些糊涂事儿李祖富也不是没听说过，并不觉得这样的一个人早点儿死了有啥可惜的，可不能死自己面前不是？
    忍耐着脾气，李祖富皱着眉头深呼吸两口，才有些不耐烦道：“你说你这娃读那么多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有啥话你倒是说呀！磨磨唧唧的，咱们一群人都在这儿陪你受冻，你没见你大伯娘怀里还抱着小娃呢嘛？真是拎不清！”
    没想到大队长会这么说，一点情面也没留，自己可是大学生啊！
    秦光耀有些着急，急忙解释：“队长！我这也是逼的没法儿了，您瞧瞧我饿的还有人样儿吗？是真活不出来了才求到您面前的呀！
    无论如何，这回大队部都得帮我一把！我这眼看就要去读大学了，也是给咱生产队争光不是？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饿死冻死呀！”
    这话说的，李祖富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秦光耀，下意识接话道：“你还知道咱们生产队要面子啊？那你还干出那不孝不悌的事儿来恶心人？
    就远的不说，你有爹有娘跪在这儿喊救命是啥意思？可吓死个人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你爹···”
    还以为你爹硬撑了两年多终于撑不下去，被你气得蹬腿升天了呢···
    当然这话李祖富没有明说，再是生了治不好的病，也没有盼着人家赶紧死的道理。
    人媳妇儿都那么难了还没放弃呢，他这当大队长的只有支持、照顾，没有说风凉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