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几分简陋的帐篷驻扎在地上,帐篷前还架起了口小锅似乎正打算煮东西。
有个用头巾包着头发的女人正在用小刀将收集而来的仙人掌果实削去外面厚厚的皮,切成小块以后放入锅中。
她皮肤微黑。
一双手上都是因为劳作而磨出来的厚茧,面容看起来朴实而又憨厚,一看就是那种容易叫人放下戒心的长相。
只不过。
她仅仅只是一开口。
这份朴实无华就已然是荡然无存。
似乎是听见了阿荔的脚步声,那正在做饭的妇女颇有几分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然又是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
“死丫头!”
“让你去打个水而已、你怎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是不是又偷懒跑哪里玩儿去了,磨磨蹭蹭的不叫人省心……”
她口中喋喋不休。
只不过抬头瞥见眼前的路驰欢以及阿淮以后,喉咙就好似是被人用力地扼住了般,原本脱口而出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目光里好似有警惕一闪而过。
似乎是担心自己的母亲之后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阿荔几步上前。
抱住了中年妇女的手臂以后轻轻晃动了几下,那动作就好似是在撒娇般,“阿妈,刚才我出去打水的时候被孙应成欺负了,是阿淮哥哥和这个大哥哥帮了我!”
“这个大哥哥很厉害的。”
“你别看他身体不是很强壮,但是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孙应成收拾得跪下了,比我们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厉害!”
阿荔的母亲身体一僵。
面皮也跟着剧烈抽动了几下,片刻以后才是看向路驰欢,然后不情不愿地开口说道,“真是多谢你了。”
“你帮了咱们家的阿荔。”
“我们也没有什么可回报的,不如就留下来吃一顿午饭吧。”
路驰欢没有拒绝。
毕竟他还要打探与这个世界相关的消息,所以倒不如顺着这个理由留下来。
这样。
也就不用他再另想其他借口了。
他笑眯眯地弯了下自己的眼睛,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见这话。
阿荔母亲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似乎是因为家中又多了张嘴吃饭,她摔摔打打地进入帐篷当中收拾出准备要用的碗筷来,这会儿忍不住对着身旁的阿荔骂骂咧咧的,“…不省心的东西……”
“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你带个陌生人来咱们这里也就算了,干什么把那个晦气东西也带来了…你难道没听说他是被诅咒了吗……”
路驰欢刚拉着阿淮找个地方坐下,就听见阿荔母亲的这几句话。
顿时。
他整个人都有点尴尬。
而阿荔此时则是向她的母亲据理力争,“阿淮哥哥才不是被诅咒了呢,他人很温柔的,而且聪明又善良。”
“要是他能上学的话——”
“指不定现在早已经大学毕业,然后当上个一官半职了!”
对此。
阿荔的母亲只发出了声嗤笑,“一个瞎子还能当什么官,我看你是痴人说梦,别跟我在这里胡咧咧了,我让你打的水呢,赶紧去给我把外面的那锅仙人球汤熬上!”
“我可警告你。”
“以后别再跟那个瞎子混在一起,他那双瞎了的眼睛邪性得很,你是忘记上回发生的事情了吗,你要是不听话……”
“下一个没命的就是你!”
路驰欢皱了皱眉头。
听着阿荔母亲的话越说越难听,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
然后。
让她闭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好歹刚才阿淮也主动挺身而出,帮助了被人欺负的阿荔,阿荔的母亲此时却是当着面大声说阿淮的坏话。
是不是太过分了。
只是。
他才刚站起身来。
手腕就被阿淮那冰凉而又略显柔软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过分的苍白,手腕纤细,好似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别去。”
阿淮的神色倒还挺平静的。
似乎他早已经是熟悉了旁人对他的评价,这会儿又是摇了摇头,那皮肤在日光下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色泽,整个人看起来倒像是路驰欢从前见过的月光花。
纤弱苍白。
因为只在寂静偏僻之处盛开,所以还带着几分幽幽的冷漠以及孤寂。
“我没事。”
“她说的大部分也是实话。”
路驰欢听见这话以后顿了一下,他又是重新坐回到了阿淮的身边,此时直言不讳地开口询问道,“你这双眼睛……”
“是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吗?”
为什么阿荔的母亲会用邪性来形容,甚至还提起有人因此而死亡。
总不可能……
这是双美杜莎之眼吧?
路驰欢被自己的想象给逗笑了。
阿淮听见这话以后轻轻触碰了下自己那蒙着眼睛的黑色布条。
唇角的笑容略有几分无奈,不过他却并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当我摘下眼睛上的布条,与人对视的时候,就会偶尔窥见这个人一部分的命运轨迹。”
“包括即将到来的死亡阴影。”
“只不过当我将这件事情说出口以后,他们不仅从不肯相信。”
“甚至还会对我恶语相向。”
“然而他们当真因为某种原因而死去的时候,反而会责怪我,认为是我给他们带来了死亡以及灾祸。”
正是因为如此。
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甚至一部分人还把他当做不祥以及灾难的化身,想要把他驱逐出队伍当中。
说完这几句话以后。
阿淮静静地抬头看向了路驰欢的方向,虽说他的双眼被黑色的布条束缚着,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路驰欢的错觉。
他蓦然产生了种——
阿淮正在凝视他,甚至是将他因此而产生的所有情绪当成是了美味的食物、正跃跃欲试地等待以及品尝的感觉。
应该是……
错觉吧。
路驰欢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
只不过他听见阿淮这几句话以后的第一反应倒也不是厌恶又或者是躲避,反而是轻眨了几下自己的眼睛。
他屈起手指轻叩了几下自己的膝盖,目光里只有很纯粹的困惑。
“命运的轨迹……”
“不可以努力试着改变么?”
对于路驰欢来说。
他并不相信所谓的命运轨迹。
即便当真有这东西的话,他也只会想方设法地将其改变甚至是推翻,没有人可以专制地决定他的命运。
哪怕是这个世界的意识。
也不可以。
而阿淮听见路驰欢的这句反问以后,也仅仅只是淡淡的轻扯了下唇角,声音中则是含着几丝若有若无的悲悯。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即便你拼命想要逃离,甚至是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然而下一刻命运又会用另外一种方法降临在你的身上。”
说着。
他白皙的手指便是摩挲着自己手中的盲杖,淡色的唇瓣抿了抿,说出口的话还有几分意有所指的意味。
“有人曾经试过改变。”
“但是最终却是一败涂地。”
路驰欢听见这话以后轻抬了下眉头,然后伸出手胡乱揉了几下阿淮的发丝,“我看阿淮你明明年纪也不大。”
“怎么说话这么的老成悲观。”
阿淮似乎没有想到路驰欢会揉他的头发,一瞬间怔在了原地。
身体也跟着僵住了。
不过所幸路驰欢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托着自己的下颌,用手指轻叩了几下脸颊,“要我说是你见过的例子太少了,之前观测过的目标群体实在太少。”
“所以才会认为命运的轨迹坚不可摧。”
“实在不行的话——”
“你就用那双眼睛看看我吧。”
路驰欢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漂亮的杏核眼看起来亮晶晶的,就如同是散落在匣子当中的宝石般,声音清亮。
“我会挣脱自己既定的死亡轨迹。”
“然后证明给你看的。”
阿淮听见这话以后微微笑了笑。
他没有摘下自己蒙住眼睛的那条黑布,此时仅仅只是仰头看向路驰欢所在的方向,“你真的很有意思。”
“听了你这个提议。”
“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过我这双瞎了的眼睛时灵时不灵,不如过了今晚再说吧。”
他的唇角勾起。
明明脸上露出了个脆弱而又温柔的笑容,可偏偏路驰欢却是从中感觉到了几分粘稠而又沉重的恶意。
仿佛面前这个盲眼少年。
正在期待着什么不好的坏事发生般。
不过这古怪的感觉仅仅是如同昙花一现般,瞬间就消失不见。
所以路驰欢也没有在意。
他只是抬起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颇有几分认真地开口说道:“能力并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你看出那些人的命运轨迹并且告诉他们也并没有什么过错。”
“不要因此而责怪自己。”
“错的是他们因为恐惧而将这件事情怪到了你的头上,如果你所处的环境让你感觉到不舒服的话,不如早早离开。”
“换一个生活环境。”
“你总会遇到善良并且懂你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路驰欢甚至还开了个玩笑,“指不定你到了其他国家,利用自己的这个能力能成为出色的占卜师呢,当你拥有权力又或者是权威以后……”
“质疑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相反。”
“他们反而还会膜拜你。”
阿淮含着笑意听着路驰欢的话,因为他的眼睛被遮盖在了黑色的布条之下,所以心灵的窗户也随之关闭,于是便让人无法揣测出他真正的情绪来。
他就好似是湖面上那层冰。
在阳光的折射之下闪烁着粼粼的光芒,看起来美丽无比。
然而一旦踏上去。
才发现冰面是如此的脆弱。
下方甚至还连接着冰冷刺骨的湖水,随时都会将人的性命吞噬。
“你这意思是——”
“想让我去争权夺利?”
阿淮似乎是觉得说出这番话的路驰欢很有意思,唇角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你难道不觉得瞎了眼睛的我从此以后就是个废人,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吗?”
事实上。
从前不是没有人宽慰过他。
但是从他们的声音、动作里依旧散发出对他居高临下的怜悯,觉得瞎了眼睛的他估计独自生活都很困难。
从来没有人劝他去争权夺利。
眼前的路星是第一个。
“不觉得啊。”
路驰欢爽快地回答道,“在其他小国家当中,又不是没有瞎了眼睛、又或者是缺胳膊少腿的人成为位高权重之人的,我反而你觉得你还是很有天赋的。”
光就是这一身的气质。
那种若有若无的冷,以及俯瞰人世间的抽离感就挺像神棍的。
顿时。
阿淮好似被路驰欢这话取悦了。
他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叩了几下自己的盲杖,声音脆弱而又愉悦,“你的建议我已经记在心里了。”
“我会试试的。”
“所以你千万要活得久一些。”
路驰欢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就放心吧,我这条小命可是历尽千辛万苦才保下来的,我自己也很珍惜。”
“所以。”
“我绝对不会让其他人夺走的。”
他们两人说话的空隙里,阿荔的父亲也从外面回来了。
他长得高大而又健壮。
长相颇有几分凶恶,手臂上甚至还有已经泛白的陈年旧疤,如果不是阿荔主动跑出来迎接对方的话,路驰欢压根想象不到他们几个竟然是一家人。
怎么说呢。
有点违和感。
就好似是完全不相干的人被一股力量强行拼凑起来的般。
阿荔的母亲又在骂骂咧咧,“…总跑出去干什么,你女儿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瞧瞧,她还长本事了,把个陌生人还有小瞎子带回了咱们这里……”
阿荔的父亲只是笑。
“我这不是想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么,咱们都这么久没有吃上新鲜的食物了…不过最终没什么收获。”
“我只带了点沙棘果回来。”
“阿荔你拿去吃吧。”
阿荔的母亲听见这话却很是不耐烦,“我听说闫川他们一家正在组织人手,似乎是打算趁着夜色要打几只狼尝尝,你要真有心想打猎物,直接跟上他们不就成了……”
“自己费那么大的劲儿干什么!”
“而且这沙漠里还能有什么好猎物,不如等我们进城再说!”
夫妻俩又是吵了一架。
准备来说是阿荔的母亲在单方面的输出,父亲则是一言不发。
脸色有些发青。
只不过他们估计是顾忌着女儿阿荔,吵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取出小块的腊肉,然后放入了小锅当中,与刚才削好的仙人掌一起炖煮了起来。
阿荔兴冲冲地来到了路驰欢面前。
然后将沙棘果分给了路驰欢以及阿淮,“阿淮哥哥,路星哥哥!”
“你们也一起吃吧!”
路驰欢收下了沙棘果以后。
又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几颗糖果,分别塞到了阿淮以及阿荔他们两人的手中,“礼尚往来。”
阿荔面露惊喜。
“是糖!”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将糖纸剥开,把糖果塞到了自己的口中,然后含糊不清地小声说道,“我阿妈说糖果是很难得的东西,路星哥哥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啊?”
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来。
必须要编造个融入世界的身世,路驰欢早就已经想好了。
“这个啊。”
“应该是我爸爸妈妈买的吧,从前我和我爸妈他们生活在个很偏远的小星球,那里人迹罕至,而且也没有星网,所以他们就喜欢给我买些糖果和玩具。”
“把我当小孩子哄。”
阿荔一听说这几句话,立刻抓住了这话里的重点,“那路星哥哥你的家境应该很好吧,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
路驰欢适时地摆出了个无知而又迷茫的表情,“我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天我爸妈急急忙忙地把我塞入了飞船里面,然后启动了它。”
“这之后。”
“我一直在宇宙中漂流。”
“前不久飞船当中的燃料耗尽,我乘坐逃生舱才坠落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