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依葫芦画瓢,在榆社完成几次打探,初步摸清了脉络。
十数日前,金军入寇,守军不战而降。
耿守忠入驻次日,强征城中百姓北上,到四十里外的望月滩,帮着大军修建营寨。
杨长越问越疑,心说有现成的榆社城,耿守忠却去新建营寨,不是吃饱撑的吗?
兀室这是什么奇怪战术?
赵福金默默跟着,直到杨长来到主街檐下,似乎有要回去的打算。
“杨郎,榆社防守空虚,当一鼓作气收复,我们现在回去报信?”
“总觉得哪里不对.”
杨长在黑暗里蹙眉,赵福金虽然看不到愁容,却能从他声音听出担忧,便提议道:“四十里路并不远,杨郎要是放心不下,咱们再去实地看看?”
“我正有此打算。”
“那走吧,我们先出城再说,注意观察周围。”
“嗯等等!”
杨长扫视四周之际,突然看到西北方位,竟有烛火光亮闪烁,“如果我所料难不差,那个位置就是县衙所在,我料耿守忠必在那里。”
“杨郎你要.”
“与其到望月滩抓舌头,不如直接抓主将审问。”
“他会交待吗?”
听完赵福金的天真追问,杨长忍不住揉了揉她额头,小声打趣道:“这群人皆贪生之辈,他们之前能背叛大宋,现在就能背叛金人,公主要不要一起?”
“你说呢?”
“呵呵,走吧”
杨长浅浅一笑,心说这黑灯瞎火,怎能独留赵福金在城内?他这话的确不该问,于是打了哈哈应付过去。
少时,来到衙前。
只见县衙的大门已闭,但能透过两扇门的缝隙,看到里面微弱之光。
赵福金左右打量,猜测杨长当初刺杀斡离不,也应该是绕过营区如街区,花了两个时辰才接近中军大帐。
只不过军帐无门,进入比城池简单。
现在是等下去?
她正疑惑怎么入内,杨长突然拉着他往右侧移动,并轻声说道:“大门紧闭,咱们只能换个院墙,然后翻墙进入。”
“这能行吗?会不会被发现?”
“绝对不会。”
杨长回复得相当自信,他的视野虽被院墙挡住,但五感就像雷达一样厉害,能清楚知道院内人员位置。
行至院墙右侧转角处,杨长指着院内说道:“就从这儿翻,这个角落没人。”
“咋翻?带了钩钉绳索?”
“区区一矮墙,用不着那样麻烦,等会抓紧别出声。”
“好”
赵福金话音刚落,就见感觉纤腰被男儿搂住。
随后杨长大踏两步,踩在墙面往上蹬,如踏在平地一样,三步跃升至顶部。
再向下一跃,踏住酥酥软草,下脚轻盈无声。
杨长有【飞将】提供敏捷,上墙犹如跑酷一般轻松,再加上【蜈蚣步】擅走恶路,带上一个人也悄无声息。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侠客,飞檐走壁、劫富济贫。
榆社县衙规模很小,仅有杨长太尉府三分。
卫兵多在固定的岗哨值守,又因灯火照亮的区域有限,耿守忠都没安排巡逻人员,便给了杨长挨个排除的机会。
处理掉沿途七八名卫兵,杨长来到灯火最亮的二堂外。
杨长透过门缝窥视,只见屋内那人一身契丹装束,正负手背门审视悬挂的舆图,旁边桌上则摆桌一摞书简。
耿守忠?
这厮竟然如此装束,看来彻底倒向了异族。
守忠?为新主子守忠?
装模作样研究地图,义胜军不是金人的炮灰么?你丫能资格指挥战斗?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耿守忠’并没回头,而是摆手淡然抛出一句:“你最好有事,否则我要重罚。”
“重罚?有多重?”
杨长望着那人后脑,暗忖这声音有点熟悉,难道我曾见过耿守忠?
而这厮听了回应,身体忍不住原地一颤,急忙转过身来确认。
那一刻,杨长和他同时愣住。
“高庆裔?”
“你究竟是.”
高庆裔猛咽口水,他也觉得声音耳熟,但转身先被假面吸引,认为是杨过与小龙女,而杨长精准喊出名字,又让高庆裔推翻结论。
杨长没打算玩神秘,于是直接伸手摘掉假面,露出庐山真面目。
“高通事,别来无恙乎?”
“杨观察”
高庆裔回应得战战兢兢,他对狮子砸人记忆犹新,此时心里已来不及好奇,杨长是如何悄无声息出现,只觉得半个身子进了鬼门关。
赵福金站在杨长身旁,即便脸上依旧罩着金色假面,也可以看出是个绝色女子,而这一对男女的装束,与图上的杨过、小龙女一模一样,不得不让高庆裔心里打鼓。
“你你们这是”
“杨过,小龙女,听说过吗?”
“你就是原来”
高庆裔回答得吞吞吐吐,脸色如草原七月的天空,阴晴在瞬间不停变幻着。
斡离不遇刺身亡,传闻死在江湖客杨过手中,而此人扬言当时受人之托,不能让东路金军立功太多,很明显是往粘罕身上泼涨水。
粘罕原是金国军事第一人,却因为攻打易守难攻的河东,接二连三的进攻受阻又损兵折将,国内已有人质疑他的能力,使得他在金国处境很尴尬。
太岳山一线防得密不透风,粘罕就如狗咬刺猬无从下口,他打算绕开杨长这块硬骨头,留一半兵马守住太原,另一半则与东路军同出河北。
斡离不之死虽与粘罕无关,但如汉人成语的‘众口铄金’,他不得不回亲自上京吊唁,顺带与吴乞买商议新战略。
高庆裔不知粘罕回京真实用意,心说把杨长就是杨过的消息传回,后方的谣言很快就能不攻自破。
就在这厮天人交战之际,杨长一句话就让他回到现实。
“不是使节么?与老朋友久别重逢,都不带打招呼的?”
“您您想干什么?”
“我就是杨过,你说呢?”
“那给我一个痛快.”
斡离不在主帐都被杀,高庆裔自知今夜必死,反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干脆紧闭双眼等死。
杨长怀抱双手,露出玩味的笑容,说道:“既然我们是老朋友,自然不能一杀了之,而我这个人还很念旧情,高使如果能弃暗投明,我们或许能做真朋友。”
“要我背叛大金?当我是耿守忠?”
高庆裔睁眼一瞪,随后再次仰头闭眼:“来吧!”
“嗯,论气节,你比耿守忠强。”
杨长颔首肯定,继续追问:“不过你本是契丹人,真就这么甘心为金人效力?就没打算光复故国?”
“故国?”高庆裔苦涩一笑:“我又不姓耶律,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怎么了?我姓赵吗?”
“杨观察不对,应该叫太尉才是,小人岂敢与您相比?何况大辽已成为过去,皇帝现为海滨王.”
“那你怎么能确定,金国不会成为过去?”
这话听得高庆裔侧目,暗忖你不过借助地利优势,勉强打了几场胜仗而已,元帅的主力一点没伤到,就敢狂妄成这样子?
蝼蚁尚且偷生,高庆裔刚刚虽在求死,却抱有一分生的希望。
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驳。
杨长察言观色笑了笑,接下来的话石破天惊。
“我能正面袭杀娄室,能远程射杀他儿子活女,还能潜入军中杀斡离不,现在又来到你面前,试问金国谁能挡住?信不信我能从太原杀到上京,把金军的元帅与大将挨个斩首,甚至砍下吴乞买的脑袋。”
“您究竟想干什么?”
高庆裔猛咽口水,他虽不相信杨长能杀到上京,但目前位于辽州的几位将领,是有可能遭到毒手的。
杨长交替捏了捏拳头,正色说道:“女真人口不足辽人一成,通过武力成了辽人主子,现在还蚂蚁吞象妄图灭宋,你不觉得会撑破肚皮?而今宋金间打得胶着,正是辽人复国的好时机,阁下若有意复国,或者心中合适人选,杨某愿助一臂之力。”
“我听不懂.”
“你能听懂,别以为自己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我要想擒你家人,亦如探囊取物。”
“这”
高庆裔被震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杨长偏头与赵福金耳语交待,随后便见她掐诀念咒,抬手幻出一柄金光剑,喝声:“疾!”
“这是.”
高庆裔看着光剑没入自己胸膛,五脏六腑顿时如火烧一般难受,当即捂着发出肺痨般的咳嗽与呻吟。
“咳呵.呵.”
“放心,你还不会死,但如果不听话”
杨长一声冷哼走出屋外,随后拎进来两具护卫尸体,并对赵福金说道:“再与高使看看你的手段。”
“嗯。”
高庆裔不适感刚有缓解,就看见赵福金祭出光剑法术,挥手射向自己那两名卫兵。
光剑入体,金光一闪。
尸首呢?
亲身体会,亲眼所见,必不能假。
人的心态,会随环境而变,刚刚不畏死的高庆裔,此时发生了动摇。
若自己也渣都不剩,为金国尽忠有什么意义?拿什么证明自己阵亡捐躯?
粘罕元帅都有人敢诬陷,自己不过是一小小通事,或被别有用心之人说成投敌,家人不会得到半点抚恤不说,还可能因此受到牵连。
如果死亡没有意义,那么活下来就成了第一待选,即便虚以委蛇也得配合。
“我麾下有许多能人,这等法术真不算什么,所以刚才真不是吹嘘”
“杨太尉,我心服口服,您需要我做什么,请直接吩咐。”
“呵呵,识时务者为俊杰。”
杨长嘴角微微扬起,意味深长说道:“就先说说辽州,你们有何图谋?当然,你也可以不说,我可以去找别人,耿守忠应该不忠。”
“我说,我说”
高庆裔好不容易获得生机,此时哪里肯定让给耿守忠,随即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兀室的‘请君入瓮’说了出来。
辽州的中心在辽山,耿守忠主力不驻守榆社县城,而到城北四十里外重新扎营,就是故意为威胜援军让路。
李泽已被降将贺权劝降,并在辽山城设下了重兵埋伏,就等杨长把威胜兵马带入陷阱,到时辽山北部平城的金军,及东北和顺县的金军同时夹击。
至于榆社耿守忠的部队,是兀室用来截断杨长后路的保险,他誓要将威胜援军全歼在辽州。
兀室与娄室曾是多年的战友,又因友人完颜母被杀之仇,以及粘罕威望受到杨长影响,所以趁他回上京吊唁,用辽州布下一盘报仇大棋。
推演过几次,兀室都觉得万无一失,但他对杨长的本领,还理解得不够深刻。
或许能让杨长损兵折将,但想把他彻底留在辽州,那基本等于痴人说梦。
杨长当夜说到做到,得到情报真没杀高庆裔,然后带着赵福金出了城。
赵福金向来沉着稳重,出城之后也忍不住追问:“杨郎,真就这样放过高庆裔?若他星夜向兀室告密,那不就.”
“呵呵.”杨长揽上赵福金纤腰,笑着回应:“你当他也会神行术?兀室现在榆次指挥,高庆裔即便星夜兼程、翻山越岭,最快也要花上两天才能到,等太原方面新的部署下来,我至少能打掉榆社的叛军。”
“然后呢?”
“然后?既然知道他们的计划,能打就将计就计拿下辽州,不能打就见好就收,但如果高庆裔真听话配合,说动平城的耶律余睹不发兵,我也许能灭了突合速、贺权,仔细想来值得冒险的,出发吧。”
“哦”
赵福金正欲施法,突又扭头追问:“要不要先去趟望月滩,等核实清楚再回狼岭。”
“没必要,此时夜已深沉,尽早把情报带回,情报可明日再探,有变故再及时调整,公主的神行术,就是我的底气。”
“好吧,指路。”
“右拐。”
杨长之前每战必胜,赵福金提醒几句便没继续,随后祭起风火轮往南而行,在夜空里划过犹如飞火流星。
即将到来的辽州之战,取决于高庆裔如何选择,这也注定让他彻夜难眠。
虽然送走了两个‘瘟神’,也成功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他在县衙里巡视了一圈,当值的护卫全部消失不见。
现在的他很犹豫,是配合杨长先拿下榆社,还是提前跑回平城求庇护?
去年钦宗通过使者萧仲恭,劝监军大将耶律余睹叛金,结果萧仲恭回去就告诉斡离不,成了金国二次伐宋的理由。
杨长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