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三空与玄清因为姜云恪寒气发作之故,去到东离族,那时东离长卿并不知道三空便是自己亲妹——东离莜芷以命相救的人。
只是近日,一位神秘黑衣人将三空与东离莜芷之间的关系告诉他,东离长卿十分愤懑,难怪莜芷自刎于父亲面前时,坚持为所生的女儿改名为楼清姝。
他知晓二人关系后,急切知道三空身处何方,幸得那黑衣人一并告知了。这才前来青城山。
只是东离长卿见三空破衣烂衫,甚为不堪,人瘦发白,形容枯槁,已无当年傲气凌人之态。
他道:“想不到昔日以一己之力败挫群雄的剑痴楼筠尧竟落暮至此,在你身上,看不出一丝当年‘一剑当胸,万夫剑穷’的神风傲采。”
楼筠尧乃是三空易名的名字,左小仙亦是首次知晓师伯之名,默念记住后静立一旁。
三空淡然一笑,道:“当年痴于剑道,却困于剑道,心正心乱也受其扰。幸亏抽身及时,否则就连静享晚年的机会也没有。”
姜云恪赶了过来,见师父与那大叔谈论自若,不像有甚大冤仇的样子,于是挨近一旁的左小仙,低声问:“这人是谁?”
左小仙斜睨他一眼,以手掩嘴,侧头对着姜云恪道:“方才听师伯叫他东离二尊主。”
说完后,目光盯着东离长卿,他能认得自己父亲,心中对此人已有几分亲近。
桌上两盏茶杯中溢出轻飘茶气,东离长卿举起一杯,道:“你早年位居于庙堂,中年名传于江湖,可谓权、名双收,恣意潇洒至极,世人多有向往羡慕。如今你虽隐居山野,食粗饮淡,我却不信你心性果真淡泊如静水。”
他轻抿一口茶,又道,“这山中茶水清淡无味,只怕还是江湖中酒水浓烈更让人心往。”
三空也举起茶杯,饮了一口,闭目品味,神态十分悠然,缓缓道:“世人万千,口味自是不一。昔日纵酒豪情高歌,虽能欢心一时,却不能长久。而人生长乐之道,便是心随自然,悲喜不顾。江湖中,烈酒是能使更多人心驰意往,活得醉生梦死,但是这山野清茶,喝得习惯了,其味可甘可苦、可浓可淡,照样活得闲逸自在。酒与茶,说到底还是水,只是其味不同罢了!”
杯中茶水喝完,茶雾淡散殆尽,三空续了一杯,茶气袅袅升起,于月华之下,尤似清晨白岚。
东离长卿听他口气极为平淡,经过清静年岁的洗礼,三空似乎真的心寄自然,言谈举止之间,恬然而自足,俨然一山野村民,江湖之气淡然无存。
他来这一遭,本就有旧事待解决,道:“当年败于你手,我心口俱服。你我本也无仇,可筱芷的死,始终萦绕于心,多年过去仍无法释解。”
三空倏然听见“莜芷之死”顿时呆愣得不知所措,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一口饮尽杯中茶,东离长卿又道,“生死门泯然江湖后,剑痴此人随之藏声隐迹,我游寻四海,始终不得其果。前些日子,忽有一人告知青城山隐居着一位迟暮老剑人,几经探知,方知是你。今夜前来,不为别事,只为了却筱芷生前憾事。”
提及旧人,思及往事,三空终有动容,茫然道:“筱芷虽非死于我手,却也是间接由我造成这桩悲戚之事。我隐居了几十载,生死早已看穿,今夜你若能化解了心中多年郁结,就算我的命交你手也算有了个了结。”
他眼下心死如灰,恨不得一死了之,想随莜芷而去。
东离长卿道:“既是如此,那请出你的上阳剑吧!”他右手运劲,茶杯半浮于手心之上,五指一曲,茶杯碎裂。
与此同时,姜云恪与左小仙不由得心头紧张起来,相顾一眼,却手无举措,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反观三空,毫无神采,悠悠慢慢的开口,道:“既是隐居客,自然要封剑养性了。上阳早在十几年前被我封入洞庭湖下,东离二尊主当年虽以《离阳神诀》惊名天下,可当年一战,隐约可知你于剑道方面有所涉猎,数十载过去,只怕造诣颇深。如若老兄你缺少一口趁手之剑,加之不嫌弃的话,可到洞庭湖取出上阳,以为之佩。”
东离长卿神色一凛,冷声道:“那你如何了结这一段往事?”
三空平摊双手,直言道:“你只需稍一用力,一点我眉便可轻易去了我这条残命。”
他并无对打之意,生杀之权交予东离长卿。东离长卿目睹他神色镇静,生死度之于外,假若自己一指点出,三空之命绝对断绝。
可是转念一想,杀了三空,自己心中真的痛快?泉下的妹妹筱芷真能欣慰心松?一时间,东离长卿内心却一片茫然。
虽处茫然之境地,东离长卿还是缓缓抬起了手,食指、无名指并着,如剑般直指三空眉心,道:“杀自缚之人,毫无风范,我要你和我打一场。”
三空却不语,自倒自饮茶水,道:“我说过,本是隐居客,当为普通人。刀剑江湖,儿女情长,与我再无关系。性命于此,取舍皆由你。”
东离长卿起了身,收回右手,携着失望准备离开了小竹屋,可是刚走几步,又忽然停下,道:“来此之前,我曾遇到一个头戴斗笠的神秘人,我与他交过手,竟过不了他三招,其人武功卓绝,只怕当世无敌。败下阵来后,他说:‘三空不死,其徒必折’。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看了一眼姜云恪,随即负手有意慢步而去。
“且慢!”三空骤然大喝出声,与此同时,手中竹杯疾飞向东离长卿。
异变横生,姜云恪与左小仙心头一片云雾迷蒙,唯有东离长卿嘴露诡笑,右手轻抬,那竹杯快要靠近手时停了下来。
东离长卿道:“真气充沛,很好!”然后手一后翻推,竹杯倒飞射向三空。
三空一拍竹桌,身子飞掠而起,凌空一掌,竹杯粉碎落地,并且人也随之掠向东离长卿。
东离长卿立刻转身,衣袂无风自飘,迎上快捷而来的三空。两人甫一对掌,不分强弱,各自退了一步。
两人各自不发一语,纵身一跃,皆踏上竹海,遥相对望片刻,随后各施绝招。
两人俱是当世武功超绝之辈,于柔软竹巅上,竟身如轻燕,如履平地一般。
三空人虽年迈,出手却是大开大阖,手掌翻转间,劲气如流,狠猛地劈向东离长卿左肩,后者侧身避过,右手反掌一推,一股浩大的掌力骤然而出。
三空横身如卧,且脚一轻点竹枝,倏地弹射而起,一逼近东离长卿,身影飘动,如虚如幻,分化出几道虚影。
一时间,虚影与真身转化飘忽,难辨真假,拳脚劲道尽皆涌向东离长卿。
三空虚影飘忽快捷,难以捉实,让东离长卿眼目受碍,不过他本身所学《离阳神诀》,属刚阳霸道一类内功秘诀,自己更有如渊似海般的雄浑内力,是以岿立不动,震一震身子,内力自全身散发,如激浪般汹涌排开虚影,下方长竹成排的如浪一般起伏摇动。
三空轻功卓越,身姿轻灵飘逸,虚影溃散殆尽后,从东离长卿头顶掠过,右手并指如剑,斜下一划,竟有一道无形剑气化形而出!东离长卿微微动容,身子轻挪一下,偏离原位,那道剑气落了空,却将足下几根长竹齐齐斩断,这一剑端的令人心惊。
心神微动后,东离长卿叹了口气,道:“你剑道臻至化境,即使剑不随手,却也剑心合一,收发自如,已立当世第一流高手之列,怎奈人已迟暮。如果那神秘人所言为真,今夜之后,剑痴此号人物,便彻底消失了。”
三空道:“世人贪于名权、嗔于人言、痴于情欲,所以永远也修不到自己理想的境界。我易名为三空,便是将这三者视如浮云,是以内心空明无碍,更早达到理想的境界。”
他细说几句,又道,“我虽修剑半生,却从来没有自己修出一道真正属于自己的剑法。所幸隐居后,忘记了以往所学剑法要义,悟出了属于自己的剑道。”
他大声对下面的姜云恪道:“云恪,你是我三空唯一的弟子,此前从未教过你任何武功,是因为你体质所制。师父不求你能修习这套剑法,你能记住多少便记多少。”
姜云恪对练武修剑练刀毫无兴致,但是十几年来从未见过师父出手过,也不知他武功如何,今夜初次见他出手与四客之首的东离长卿过招不落下风,且见他脚踏竹巅稳立如常,身姿轻飘潇洒,看得心头奇痒难忍。
如果自己也能这般踏竹而行,当真如闲云野鹤般恣意悠然。此时师父吩咐,也不敢有所反驳,只静心注目,生怕丢落关键细节。
三空有意演示自己后来所悟《三空剑法》,但姜云恪年少无知,自己并指如剑、化气成剑,且是月夜之下,只怕姜云恪难以瞧得清楚,更别说记住了。
他微微一动,身子踏着竹枝下移,看着方才以剑气斩断的断竹,用力震破其中一根,取出一片,当做一把剑。
选好竹片后,又踏上竹巅,道:“二尊主,我这三空剑法,出世以来,你是第一位试剑之人。”
东离长卿道:“幸甚至哉!”
三空道:“好,那便请东离二尊主为我参详参详。”
说罢,三空一声低喝,先手一步,身子一动,瞬间逼近东离长卿,手中竹片快捷舞动,舞出无数幻影,好似万千长剑纵横交错,笼罩着东离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