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此时,高云术骤然说道:“且慢,既是切磋武技,没个彩头又岂能尽兴?”
无相禅师已知他心想以梵钟作为两人胜者所得之物,居于自信,无相便也点头,道:“高施主所言极是。”
高云术捻须一笑,道:“倘若老朽技不如人,败于大师之手,这铁钟便双手奉还,若是在招式上侥幸.赢得大师一招半式,那……”
“施主尽可将此钟借去观摩,期日不限。”无相禅师淡淡说道,他口中说的是“借”而非“拿”,则是将这场比试开了两条路,胜便最好,若是败了,料想那高云术这把年纪,也不敢将梵钟占为己有,他日总归要归还神王寺。
“就依大师所言。”高云术又岂会不知他话中之意?不过适才与戒妄等僧众激战了片刻,状态有所损耗,只怕在无相禅师手上吃了暗亏,又道:“不过,你我之间想要分出个胜负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做到,不如各自施以绝学一招,如何?”
无相禅师点头,道:“施主决定便是。”
“如此便好!”高云术眸中骤然间精芒一现,右手凝气,一掌拍在铁钟之上,“嗡”的一声震响,那铁钟便如巨大铁球滚向无相禅师,其势之猛,竟似天石坠落,在两人之间,罡风急涌,沙尘卷空。
高云术仅轻描淡写的一掌,便将三百余斤沉重的铁钟拍飞,撞向无相禅师,其掌力之雄,使得众人登时色变振魂。
但见无相半蹲马步,沉气丹田,铁钟撞近之时,甫然一掌拍出。
“嗡……”
铁钟止足不前,声震长空。
见状,高云术暗吃一惊,身子一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本人却是已立在梵钟之上,青衫飘动,神采奕然,道:“大师,注意了!”
话音一落,高云术双腿扣住铁钟,铁钟随他身子旋转而动,旋起浑浊的罡气、沙尘。
“多谢提醒!”无相连连挥掌,击在梵钟钟壁上,发出阵阵似金石裂开的刺耳之声。
铁钟与铜墙铁壁无疑,而无相掌掌击在其上,发出尖锐的金铁交击声,可见他的内力也是多么惊人。
约摸拍击三十余掌,高云术停止转身,骤然半空携着铁钟向无相斜砸下去,似一座巍巍大山下落,无相半蹲马步,右手作拈花指状,竟是单手顶上铁钟。
那铁钟三百余斤之重,外加立在钟上的高云术,趋近五百余斤,这般压下,且加之高云术施以沉重内力,一般武者在此如重铁之下,不得五脏六腑受创也得躲避开来,而无相竟以单手撑住,面色红润,毫无苦痛神色,看得姜云恪、百里曦芸暗暗咋舌,心惊胆颤。
高云术心里仅微微吃惊,嗤笑一下,道:“大师不愧是神王寺第一神僧,内力之雄,老夫不得不佩服。”
说话之间,他以内力御动铁钟落下,右手倒扣铁钟,身子再转一个圈,铁钟伴随着罡风呜呜作响直横砸向无相。
无相微微皱眉,却是不动似山,双手合十,气劲升腾,金灿灿的佛光溢出,凝聚出虚幻的巨大佛手,与横来的铁钟撞在一起。
“当……”霎时间,刚猛震耳的钟声传出,气劲涟漪自两人之间散开,如潮席卷,罡风狂飙,一旁的姜云恪、百里曦芸不禁御气抵挡。
涟漪散尽,无相、高云术两人之间,铁钟半空横着,却是两人各自一掌附在钟壁,在比拼内力。
两人脚下,地面皲裂数丈,但听无相一声低喝,运劲一推,高云术立时后退数步。
“哈哈哈……在下甘拜下风,不过贵寺佛钟暂时也还不了,大师、姜少侠,咱们江湖再见。”高云术却骤然翻身纵起,提着铁钟,又掠上城墙,几个鹊跳间,人已去得远了。
“追!”神王寺众僧便要追去,无相却叫住众僧,道:“罢了罢了,由他去吧。诸位弟子,眼下部分弟子还被围困在天机楼,你等速去支援。”
神王寺众僧领命而去,无相面向姜云恪、百里曦芸二人,笑道:“呵呵,云恪,数年未见,如今你已是名震天下的少年英侠了。”
姜云恪谦虚一笑,道:“大师此言倒是折煞晚生了,刚才听闻大师说贵寺部分师父被围困在天机楼,这是为何?”
无相叹了一声,道:“此时说来,却是由李涵渊悟出《纯阳心经》之缘故,不少势力齐聚天机楼,大有争夺心经之意,尤其是移天神宫、灭天门、四玄宫三派合流,公然说要心经,然而却又传出李涵渊可能是李唐皇室血脉,便又不敢轻易动手,便只能派人围住了天机楼。前些日子,天机楼向外求助,我寺与少林与天机楼素有来往,故而派了弟子前去相助,却不料还是低估了魔门三宗的实力。”
姜云恪恍然,心中却不住疑惑魔门三宗既已派出大量人手将天机楼围困住,而钟尚儒等人却盘踞在南阳,其中缘由,只怕是在江湖上布下了一张大网,旨在“惊溟”。
无相禅师沉吟了片刻,又道:“如今魔门三宗同气连枝,将魔爪伸向了‘十二惊溟’,云恪你身负上阳剑,且兼具《离阳神诀》两大‘惊溟’,需得时刻警惕才是。不过如今以你的武功,独善其身像是不难。”
无相禅师继而又问:“对了,云恪,你何以会来到南阳?”
一直缄默不言的百里曦芸盈盈一笑,道:“回大师,是曦芸邀请姜少侠前来府中的。”
无相禅师也听闻过百里家些许事,当下明白,道:“阿弥陀佛,百里少侠遭罪多年,倘若这次云恪能助其脱离苦海,不失为一件善事。”
百里曦芸道了声谢,无相含笑点头,转向姜云恪,道:“云恪,还有一事需要告诉你,你可不能在南阳呆得太久,不然……”
无相禅师似是有意停顿,姜云恪却是心一紧,预感不详,问道:“大师,发生了什么事?”
无相直接道:“南宫姑娘也在大拙山,处境很不妙。”
姜云恪神色又是一紧,眉头一皱,问:“她怎么也在大拙山?”
“不但五音先生的五位弟子被困在大拙山,甚至竹林七仙也深陷其中。”
“看来这南阳的确不能久待了。”
“你也用不着过于担心,以五音先生在江湖中的名声,魔门三宗眼下也得考虑其中的利弊不敢轻易对五音谷下手。”
姜云恪怎能不担忧,虽然钟尚儒、秦堪以及魏无籍三人对自己处处客气,可灭天门等三派宗门终究是大唐武林中凶名赫赫的势力,此三宗势力能与大唐诸多势力分庭抗礼,足以说明三派的实力有多可怖。
流羽在江湖中虽有名头,可是强如当年的生死门都被这三宗势力灭了门,可见他们也不会将五音谷看得多重,迟迟不对南宫微等五人下手,应当是在找等一个时机。
姜云恪、百里曦芸与无相禅师辞别,离开砚阳山,直奔百里大府而去,百里曦芸向百里幽夜说明情况后,百里幽夜微微犹豫,道:“逴儿深中阴亟剑气这么多年……”
不等他吐全心中顾虑,百里曦芸道:“爹,姜少侠已将《上阳剑帖》领悟贯通,你不需担心了。”
“什么!”百里幽夜大吃一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当下引路,往百里大府后院的一座青山上走去。
青山上,树碧竹青,山路以鹅卵石铺就,蜿蜒直到山头,而到了山头,姜云恪大吃一惊,因为山头另一侧是一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这座山竟似被一把天刀切去另一半一般,峭壁如镜,惊险十分。
在如一面铜镜的峭壁上,又有一条古栈道,顺着峭壁斜下,一直通向下方的深渊。
行走在古栈道上,姜云恪都微微感到惊险,若稍有不慎,跌落深渊中,必摔个粉身碎骨不可。
深渊足有数百丈之深,越往下走,浓雾越深,视线越迷蒙,然而在栈道上却镶嵌着夜明珠,姜云恪又不得不感慨一番,百里世家不愧是南阳第一世家,底蕴可不是一般的深厚。
终于来到栈道尽头,深渊之下,竟是一片寒潭,潭水中寒气潺潺迷蒙,而寒水竟是如墨一般漆黑,在寒潭中央,有一平滑的硬石台,台上有一根石柱,石柱上铁链缠绕,束缚着一头发蓬乱之人。
“大哥……”
望着石台上被铁链缚身的人,蓬头垢面,似一个罪人又像乞丐,百里曦芸不禁潸然泪下。
听到百里曦芸的呼唤,石柱下的百里逴蓦然抬头,双目血红似两轮血月,随即暗淡下去,无精打采。
姜云恪见百里逴如此模样,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寒潭中数年,该是如何的凄楚啊!
百里幽夜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哎!看到逴儿这般模样,老朽这心,尤似万箭穿心!姜少侠,若你能解救逴儿,我百里世家定铭感你的大恩大德千秋万载。”
“前辈言重了,看到百里大哥如此模样,在下又何其忍心,定当尽力而为。”姜云恪道,百里幽夜点头不语,眸中却是感激之色。
姜云恪解下剑匣木盒,又解下木剑,取出上阳剑,也不再耽搁片刻,踏着黑色潭水掠到石台上,目视百里逴轻叹一声,当即盘腿坐下,以上阳剑划破左手心,剑染鲜血,霎时上阳剑溢出赤红的阳亟剑气。
姜云恪运劲将阳亟剑气吸纳,似与百里逴体内的阴亟剑气有所感应、排斥,他蓦然睁眼,血红的双眼盯着姜云恪,身体在微微颤抖,蓬乱的头发如似风拂动,眸子中尽是凶杀阴戾之色。
“呼……”下一刻,百里逴倏然起身,想要挣脱铁链的束缚,口中呼出的气体竟是黑色的,双目血红而狰狞,似见到十恶不赦的仇人一般。
“杀!!!”
百里逴周身升腾着黑色阴亟剑气,似囚禁在地狱的杀神,煞气滔天,似潮水的阴亟剑气凝聚成数把气剑杀向姜云恪。
姜云恪微微一惊,百里逴周遭,积蕴多年的怨煞之气与阴亟剑气凝聚而出的杀剑密密麻麻,若奔流冲来,他立时以阳亟剑气凝聚气罩,仍万千煞剑冲荡。
“砰砰砰……”
煞剑被姜云恪身前的气罩阻挡,折冲向石台四周,寒潭中黑水爆裂,激响不绝。
潭边百里幽夜父女俩提心吊胆,屏息凝视。
赤红的阳亟剑气与墨黑的阴亟剑气一触,渐渐在姜云恪与百里逴所在石台周围形成一个太极图图案,玄奇而神异,身处其中的两人,煞剑、气罩消失,两人看似不动屏息,两人却进入了一片幻境中。
幻境中,百里逴手持一把与上阳剑一模一样的剑,不过剑的颜色却是通体漆黑,此刻的他,轮廓如刻,长发飞扬,墨服飘摇,意气风发,英气逼人。
与姜云恪相对,似自古以来的一对宿敌,两人于幻境中不断激战,大开大合,一红一黑两种剑气似瀚海沸腾,天地失色。
“一剑秋枯!”持续交锋上千回合后,姜云恪骤然一声大喝,幻境中,唯有一剑,万物凋零,山河暗淡,兽骨成堆,蝉鸟绝飞,河鱼停游,一切景物瞬间变成灰色。
这一剑之下,百里逴灰飞烟灭,幻境消失。
寒潭石台上,百里逴倏然颓废,血目黯然。
阴亟剑气、阳亟剑气似风烟过境,转瞬化为虚无,百里曦芸、百里幽夜仍是提着心胆,紧张望着石台。
失去精力、神采的百里逴,如似一个武功全失、四肢百骸尽断的废人,姜云恪双掌贴合他的双掌手心,阳亟剑气渡入其身。
百里逴似渴鱼逢水,心神一抖,黯然的双目倏然睁开,随即便又流转痛苦的神色,姜云恪以阳亟剑气正在化掉其体内的阴亟剑气,阴亟剑气已深邃骨髓,此刻被化掉,自是有抽离骨髓之痛。
“厄啊……”百里逴如疯癫一般,发丝狂扬,面目狰狞可怖,此般状态,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凄厉的叫声戛然而止,百里逴如释重负一般垂下头,姜云恪也收回了双掌。
而后,姜云恪长身站起,连挥数剑将缠在百里逴身上的铁链斩成数截,扶着孱弱无力的他离开石台,来到潭边,百里幽夜、百里曦芸拥上来左右搀扶着他。
“百里大哥身上的阴亟剑气也尽数化去,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已是正常人了。”姜云恪道,目光向黑水潭中望去,心中好奇着那念南剑在何处。不过也仅是好奇,目前百里逴的情况已解决,该是前往蜀中大拙山的时候了。
闻言,百里幽夜、曦芸感激涕零,百里幽夜道:“姜少侠此恩,百里幽夜毕生难报,但凡姜少侠有所求,南阳百里家必为少侠赴刀山淌火海。”
姜云恪轻笑道:“百里前辈,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如此郑重其事。”
姜云恪心里犹豫是否要当即就辞别,移天神宫、灭天门、四玄宫具有人手到南阳,多半为了念南剑而来,而百里世家当是危机四伏的一栋危楼,但南宫微以及竹林七仙被围困在大拙山,总叫他担心。
“姜少侠,是在犹豫是否要辞别赶往大拙山吧,放心去吧,我百里家以毒闻名天下,一般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侵犯的。”百里曦芸道,她看着姜云恪面泛难色,便知他心中所愁。
百里幽夜也道:“姜少侠既有急事便不用在南阳耽搁,待少侠事了,定要到鄙府做客些许时日。若少侠不嫌弃,让曦芸与你同行照顾一二。”
“百里前辈无须客气,既是江湖客,当见义勇为,百里大哥有此一劫,在下有心赎罪,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姜云恪急忙摇头,望向百里曦芸,又道:“百里姑娘心柔温美,谁若能得她照顾,实属千幸,不过眼下百里大哥才是需要照顾的时候,所以百里姑娘就不需与在下奔波了。”
百里幽夜也不勉强,道:“少侠虽有急事,可去大拙山也非一日之途,这样吧,少侠暂且再鄙府住上今日,待老朽差人备好佳肴美馔,当是为少侠践行,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姜云恪沉思半晌,道:“也好,那就谢过前辈了。”
百里幽夜点头,望向黑水寒潭中央的石台,又道:“老朽还有一事相求少侠。”
姜云恪笑道:“不知前辈还有何事需要在下相助,在下尽力而为。”
百里幽夜苦涩一笑,道:“老朽虽然钻研毒术,武功却不会一星半点,而念南剑被封禁在黑水千年寒潭之底,却也因这把剑招来隐患,所以……”
“所以,前辈之意,是想让我取出念南剑?”
“没错,以少侠在江湖中的剑道地位与一身的绝世剑法,相信佩以念南剑,也不会被其邪性所侵。”
姜云恪笑道:“前辈抬举晚生了,我已拥有师父生前所佩的上阳剑,而且天下之大,能人无数,我又怎能狂妄自信能持之无恙?”
顿了顿,姜云恪又道:“不过,在下却能帮助前辈取出念南剑,至于这把剑的归宿,在下有一个想法,不知前辈是否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