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恪接住上阳剑的那一刻,萧声即止,独孤圣天三人目光一凛,皆是被上阳剑所吸引。
但见枯寂倏然睁眼,一道银光尤似惊鸿照影,一下子竟让他心境入秋,眼前所见,乃是一座恢宏磅礴的佛殿,四周佛楼诵经声不绝,一派庄严肃穆。
然而一把飞剑携着枯灭之势席卷而至,佛楼瞬间湮灭成空,万象消失,枯寂老僧蓦然睁眼,眼神充血似裂,喘气剧烈。
喘息片刻后,枯寂老僧合十道:“贫僧输了!”
南宫薇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姜云恪与老僧对望,低声道:“大师承让了。”
转过身来,独孤胜天脸上带着笑意,拍拍手,不一会儿,老僧身后的大门打开,相继走出几人,乃是令狐摇、单芷若、阮秀等峨眉剑派、大剑宗的弟子。
见不是大师兄等人,南宫薇眉上愁色又添几分。
只是姜云恪与魔僧枯寂比武得胜救了峨眉剑派弟子,令狐瑶、阮秀等人大言感激。姜云恪谦言过后,众人出了玉衡楼,向东边的天权楼而去。
众人来到天权楼外,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传入耳中,近门时,只见身着苗疆服饰的女子端坐在一张桌前,手若白玉,轻拨琴弦,见众人进屋,琴声即止。
女子抬眸,凤眼如秋水般明亮,肤若凝霜,琼鼻薄唇似精心雕刻一般,对独孤胜天三人点点头,目光转向南宫薇身侧的姜云恪,道:“想必你就是姜云恪少侠吧?”
姜云恪点头,向前一步,那女子一颦一笑,引人心旌摇曳。女子相貌清美,有种南疆独有的韵味,颇有识别度,她笑望着姜云恪,开门见山道:“我叫鱼仙儿,是这天权楼的守关人,素问兼少侠西昆仑、西蜀剑仙、一念大师等人绝学、内功于一身,内力之雄,同辈无人出其右,小女子斗胆做这守关人,想向姜少侠请教一招。”
“一招?”姜云恪猜测,这位女子应当对自己有所了解,能自信说一招定输赢,应当不是比试剑法。
鱼仙儿道:“仙儿听闻过西昆仑于乐山大佛与凌云寺苦慧禅师对弈,姜少侠也是观棋者,想必从中学过些棋艺,故而仙儿特此布下这盘棋,请少侠讨教讨教。”
言罢,鱼仙儿素手一阵抚琴,音化劲力,落在天权楼的地板上,刻下了纵横十六道的棋盘。
姜云恪心下一凛,心想这鱼仙儿可真会寻人之难,东离长卿与苦慧禅师对弈那日他的确在场,可是自己从未涉及棋道,对下棋一窍不通,如何胜她?
“鱼仙儿乃移天神宫‘蛊神’的称号,素来擅长养蛊下蛊,就算是棋艺精湛之辈也会不知不觉间中其迷蛊,何况姜哥哥对下棋一窍不通,这可怎么办?”一旁的南宫薇亦是神色焦急,闻言,竹林七仙随之露出悠色。
姜云恪面容愁苦,鱼仙儿掩嘴而笑,道:“少侠难道对自己的棋道不自信?”
姜云恪直言道:“不难姑娘,在下对棋艺一窍不通。倘若姑娘非要在棋道比个高下,在下毫无胜算。不知鱼姑娘除了棋道还有其它比试方法吗?”
鱼仙儿仪容泰然,道:“既然少侠对棋道不谙,仙儿强行与你比试,赢了也胜之不武。若是比剑,仙儿可胜不得少侠,不如咱们比一比琴,如何?”
姜云恪愕然,若是比琴艺的话,他也只是在五音谷南宫薇那里学了一曲《净水三千》,而且是萧,鱼仙儿对于五音定是深谙不晦,胜算也不大。但若再推辞不比,难免有些矫情,也不知这天权楼困着哪一派,草率从事,后果难以承担。
正当姜云恪迟疑不决时,鱼仙儿道:“仙儿可是听说了五音谷南宫姑娘深谙五音,且与少侠有些不可言明的关系,若少侠不懂五音,不妨让仙儿与这位南宫姑娘一较高下如何?倘若,仙儿于琴,赢不得南宫姑娘,亦如姜少侠胜了一般。”
南宫薇闻言,面颊上不禁绯红一片,侧目过去,姜云恪也正好瞧过来,二人互自有情,当下一笑,情意绵绵,南宫薇点头柔声道:“姜哥哥,你信薇儿吗?”
姜云恪一笑,毋庸置疑,南宫薇自腰间取过流觞玉箫,莲步轻移,来到鱼仙儿身前,笑颠众生,道:“仙儿姑娘如此瞧得起我,那我就替姜哥哥闯一闯你这一关。”
“南宫姑娘请!”
鱼仙儿倾城一笑,当下也取出一支短萧,与南宫薇相视一笑,各自横萧。
两人萧声同出,皆是婉转柔情之声,没有一点刚强,似山涧流水,清越不激。琴音入耳,众人不住陷入各自的悱恻际遇回忆中……
一片桃花缓慢地飘落下来,姜云恪想伸手去接,花瓣一触手,立刻化为一缕轻烟。
周围白雾如云,迂回缭绕,茫茫不清,极目远眺,绝崖如刀直立,碧绿如黛,下方青竹涌翠,绿意盎然,养眼十分。
不远处,河浅溪长,两河夹岸,桃林成片,花瓣飘飞,只觉让人置身桃花源,不禁移步走近桃林,花香四溢扑鼻而来,闻之沁人心脾,浑身舒泰。
桃林深处,粉红花瓣旋飞,宛若粉蝶起舞,翩跹秀美,使人眼目流连,心神荡漾。
再深入,只见一道倩影于万千花瓣之间婉转起舞,姿身婀娜,舞影孑立,白羽长裳映衬花瓣飘飞,真似仙境之中的桃花仙。
此刻姜云恪的心早已沉醉,只见前方倩影左足轻点平地,身姿绰约,缓缓浮空,羽袂轻飘如带。
一只青鸟鸣啼飞来,随后数百只青鸟盘旋在其周围,与万千粉叶相间,宛若一幅美人画卷,一举一动之间,无不引人入胜,魂为之动,魄为之荡。
随后,倩影飘忽,姜云恪心神分离之间,一双明澈熟悉的眼与姜云恪双眼对碰,他心魂一震,不禁惊呼出声:“鱼姑娘,怎么是你!”
鱼仙儿本是一袭苗服,此刻一身白纱薄裙,似乎变了个人似的,闻言不语,只是浅然一笑,随即双手后扬,长袖飘转,携裹桃花花瓣随之流转,引动青鸟追逐鸣啼,一股异香扑鼻,姜云恪仿似心魂丢失一般,目光不移盯着鱼仙儿在前方起舞弄花戏鸟。
姜云恪深深入神忘己,鱼仙儿一舞完毕,他仍醉心于刚才的前景,无法自拔。
“姜大哥!”
一声清脆动听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姜云恪回神以后,回忆刚才失态,不禁一阵脸红,摇摇头,暗想自己定力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鱼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姜云恪问,注视着眼前美女子,仿似周围一切事物景物与她相比都稍逊一筹。
被他这么注视着,鱼仙儿露出娇羞之态,低下头去,道:“我忘记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我感觉我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
鱼仙儿疑惑,再无无法再问,打量着周围,直觉漫天飞舞的桃花,分外妖娆,异香扑鼻,实在舒心。
“姜大哥,我带你一个地方好吗?”鱼仙儿见他对眼前之景如痴如醉,忽然说道。
姜云恪没来由地点头,鱼仙儿于是走在前头带路,他漫步紧随,穿过桃林,来到一汪溪水前,溪水边一条蜿蜒小道如长蛇漫游于地。
踏上小道,又来到一座小亭子中,鱼仙儿转身道:“姜大哥,你看这儿景色如何?”她手指亭子之外的另一边风景。
姜云恪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小亭之外,桃林铺地几十里,溪水长流不见尽头,两岸连山不见顶,几间檀木房屋坐落于桃林中,显得格外奇异,极尽孤陋之气派,予人一种世外桃源,与世隔绝的超脱之感。
姜云恪骤然生出一股隐世而居的心,俗事皆可抛,只想居身于这清静的世外桃源,再望旁边美艳不可方物的鱼仙儿,一个让他都觉得诧异也不可思议的想法。
“嗯?”想诧异间,姜云恪身子一顿,直觉一股清香袭来,一双手从身后抱住自己,他大吃一惊。
“姜大哥,我们永远住在这儿好不好?就你和仙儿两人,不理会外界的一切。”姜云恪右耳被一股淡淡的气体拂过,鱼仙儿的声音传入耳中,宛若清水滴入深海之中,不起涟漪,却是婉转悦耳。
姜云恪想伸手将明月的手拉开,不过始终没有力气,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将他手臂的力气抽光了一般。
一缕风拂过,扬起鱼仙儿的柔软的发丝,拂过姜云恪的脸,特殊的清香一阵阵吸入鼻中,让他神魂一震,张寒闭上眼,尽量忍住心中邪念。
“姜大哥,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在害怕和抵触,能否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吗?又在抵触什么?还是姜大哥你觉得仙儿长得不够漂亮?”
鱼仙儿的声音好比一滴水,穿破坚硬的石头,慢慢渗进姜云恪内心深处,正在撼动着他内心的坚守阵地。
姜云恪大感奇怪,鱼仙儿的一举一动太过反常,不似之前天权楼初见的那个知书达礼,善解人意,通明晓理又带着几分妩媚的姑娘,不过却又真实。
姜云恪不说话,背着上阳剑的身子站立不动,如同一尊石人,鱼仙儿的手忽然抽开,姜云恪刚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又大吃一惊。
“‘清月无缺,姝人无悲’在姜大哥心里还有着一个人呢!意思是指她像天上的圆月一般完美无缺,余生不再有悲伤的意思吗?”鱼仙儿的话让张寒张口结舌,睁大眼睛,难以相信,这八字让他一下子想起了楼清姝,如果这是梦,那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姜大哥,这两句话,说明你心中没有我,是吗?”鱼仙儿又发声,她忽然将她的脸贴近姜云恪的脸,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姜云恪一顿,心跳极快,“砰砰砰”的心跳声格外的大声,两人听得清晰异常。
“我听见了你的心跳声,你心中的执念正在渐渐消散,你所坚守的东西正在离你而去。”
“你看那十里桃林,花开花谢,皆是美丽,如你离去,岂不没人欣赏赞美这些美景?”
“如果没有你,这里的日出日落,云飞鸟鸣,溪水潺潺,檀屋亭榭将会变得一派沉寂,你舍得吗?”
“而我,也将化为白骨,香消玉殒,你又舍得吗?”
“……”
鱼仙儿的话句句珠玑,无不牵引着姜云恪的心,更像一口一口的利剑刺中他的心窝。
“嗯?”
忽然,嘴唇边一阵清凉,姜云恪双目圆睁,与鱼仙儿四目以对,她的唇一离开,姜云恪竟然会感到心头一阵失落,真实而又梦幻,不过下一刻,鱼仙儿更直接,重重地吻了上去……
自那以后,姜云恪与鱼仙儿整日游玩于桃花林,一起看日出日落,伐竹做箫,削木制琴,时而琴箫悠扬,时而划船于溪水,时而捕鱼戏水,欢愉畅快。
而姜云恪的修为竟不知到了何种境界,一拳轰天,云层崩散;一剑之下,天地失色,山河翻涌,只觉天地无敌,剑道唯他独尊,仿若能一脸破碎天地,可以任意出入桃花林。
一年后,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是一个男孩,取名为姜鱼,取自两人姓氏,是以两人暂时忘却游玩,终日逗儿嬉笑。
三年以后,第二个孩子出世,是个女孩,名为姜仙月。
十年以后,一对儿女稍微懂事,姜云恪传授他们修习剑术。
三十年以后,姜鱼武学造诣超过姜云恪,不知到达何种境界,觉得桃园日子清静无趣,告别父母,出世闯荡。
五十年以后,苍颜白发,姜云恪散去了一身修为,与鱼仙儿终日坐在亭子中,携手共看日出月伏,共度四季冷暖交替。
七十年以后,鱼仙儿去世了,姜云恪将其火葬,并为之立衣冠冢。
自此以后,姜云恪只觉人生无趣,活着昏庸,次年冬天,一场大病,深知离死不远,靠在鱼仙儿的衣冠冢前,不吃不喝,终于在三日以后,命终于此。
他死后,一场大火从天而降,焚烧着桃花林,所有的一切都被归于虚无……
“啊……”一声厉叫,姜云恪从环境中醒来,南宫薇、鱼仙儿的琴箫之声已止,他额头上汗珠如雨,回想方才之幻境,怪诞不经。
望着与南宫薇互相对望,缄默无言的鱼仙儿,姜云恪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同时内心一骇,那鱼仙儿定是趁着众人痴迷琴音时悄然下了某种“蛊”,以致他会生出那种怪诞的幻境。
众人似刚从各自的幻境中回过神来,有的泪如泉涌,有的态若癫狂,有的黯然伤神……
南宫薇不知何时来到姜云恪身畔,有些自责,道:“对不起,姜哥哥我输了。”
姜云恪这才注意到低头愧疚的南宫薇,轻拍她肩膀,柔声道:“没事,这一关,就算你替我,我也一样会输。只是……”
姜云恪并没有说出“只是不知道这天权楼中困着什么人”这句话,尚萳等五音谷人生死未卜,不知是否被困在天权楼,姜云恪不忍再给南宫薇负面情绪。
不等南宫薇回应,那“蛊神”鱼仙儿已站起身来,离开琴桌,走近姜云恪、南宫薇,目光饱含复杂神色,有意无意在姜云恪身上扫了一眼,最后望向南宫薇,笑道:“南宫姑娘最后一调‘梦若幻水’真是神妙无方,这一关,你们赢了。”
姜云恪、南宫薇等人感到莫名,不明所以,鱼仙儿又瞟了一眼姜云恪,鱼仙儿走到独孤胜天身前,欠了一礼,道:“仙儿技艺不如南宫姑娘,望神主降罪。”
独孤胜天古井无波,对其挥挥手,道:“罢了,倘若这一关输在你这儿,我也无法交差。”
鱼仙儿欠身退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