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不敢大意了,一挥胳膊,将牌扇形平铺,一抬手,唰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翻开一看,是梅花6。
王道成也一抬袖子,抽出一张:方片8。
王道成点数大,王道成坐庄,遂得意地一笑:“小子,别说我欺负你,需不需要荷官发牌,你来定!”
陈三爷想了想:“当然需要了,你我最好都不沾牌!”
“可以!”王道成转头将一整副扑克都递给身旁的荷官。
其实陈三爷知道,王道成亲自发牌和荷官发牌,效果是一样的,都是老华爷教出来的,主仆早就串通好了,无论怎么发,都是局,外人赢不了。
既然如此,陈三爷为什么非要让荷官发牌呢?
道理很简单,如果王道成使出独门绝技——发中张,陈三爷即便发现了,也没法制止,发中张,永远抓不到现行。
但荷官就不一样了,荷官发牌,需要把整副牌扇形铺在桌子上,或者放在一个象牙盒子里,行业术语叫“牌囊”,这种情况下,是没办法“发中张”的。
这一招,就排除了王道成靠发中张“出千”的可能。
王道成毫不慌张,微微一笑,对荷官道:“发牌!”
荷官开始发牌,第一张发给王道成,第二张发给陈三爷,如是反复,各发三张,都是暗牌,谁也看不到谁的牌面。
王道成以手遮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三张牌面,猛然说道:“你初来乍到,我以礼相待,但你身份特殊,叫少了是对你的不尊重,就叫个50万吧!”
陈三爷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牌面:“初来乍到,我更要以礼相待,不跟,自然是说不过去的,跟少了也是对王老板的不尊重,我跟,再加50万!”
王道成心下一惊,这厮果真不同凡响,已经叫到了100万。
他抬眼看了看荷官,荷官也有点紧张。
王道成思考片刻:“我跟!再加50万!”
“那就是150万喽!”陈三爷看了看自己的牌,淡定地说了一句:“我跟!再加100万!”
王道成手心里出汗了,拿起自己的牌,反复看了看,一咬牙:“200万!开牌!”
陈三爷呵呵一笑:“我说开牌了吗!我再加200万,你跟就跟,不跟你就跑!”
王道成怒道:“这里是上海!我说了算!庄家说开牌,就得开牌!”
陈三爷笑道:“好吧,好吧,客随主便!开牌,开牌!”
说罢,陈三爷一抖手,即将把三张牌掀开。
“且慢!”王道成大喝一声,“不开!”
荷官在旁边惊得目瞪口呆,心道:王老板今天是失了水准了,怎么能这样呢,出尔反尔,和小孩过家家一样。
因为王道成知道,自己输定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输了呢?
因为他从头到尾没看到陈三爷“出千”!
这是最可怕的!
两个人打牌,双方都是老千,如果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看出对方怎么出千,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对方根本没出千,而是拿到了好牌,不需要出千,稳如泰山。
其二,对方的千术比自己高明,你根本看不出来。
第二种情况最可怕,也就是说对方的千术水平远在你之上,你根本发现不了,就像两个人比武,你舞舞扎扎一通比划,对方纹丝不动,冷眼相观,此刻你就心虚了呃,根本不知道对手有多深。
屋内瞬间陷入可怕的寂静。
王道成眼神诡谲,沉思片刻,突然,瘦削的脸庞露出一丝邪笑:“陈三,你来上海,带了多少钱啊,刚才我们叫了大几百万了,你身上的钱够吗?”
陈三爷呵呵一笑,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沓空白支票:“我随身带了汇丰银行的本票,再多的钱,我也可以现场签发!”
王道成摇摇头:“不不不!老弟啊,我不是说了吗,来到上海,得按上海的规矩办,我们这里,不认支票,赌桌上,有多少筹码,开多大牌面!”
陈三爷微微一笑:“那我去账房兑换一下?”
王道成笑道:“更不行!一码归一码,离桌就下马!”
“那……我让我徒弟棍儿去兑换筹码?我不动,我不离桌!”陈三爷说。
王道成依旧摇头:“是你在赌,不是他在赌。”
陈三爷知道王道成要耍无赖了。
但,这个无赖耍得天经地义,几乎所有赌场都是这么干的。
开赌场,就得能预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赌客是个高段位的老千,瞒天过海,拿到了大牌,庄家确定无法战胜赌客了,
此刻,就会使出这种无赖招数,疯狂加码,一直加到赌客身上没钱了,筹码不够了,就是不开牌,赌客没办法了,想回家拿钱,不可能,因为不能离开赌桌,离开赌桌这场赌局就不作数了。
赌客万般无奈,只得向赌场借高利贷。
但赌场这个时候肯定不借,理由是不能保证借的钱能收回来,你的资质不够。
其实全是托词,假如这个赌客拿到的不是最好的牌,庄家稳赢,此刻一定会借给对方高利贷,一环套一环,弄得赌客家破人亡。
借与不借,全在庄家。
都是庄家控局。
这一招,专门用来对付江湖上来捞金的“老千”,你想吃庄家一口肉,庄家给你一头牛,撑死你!
现在王道成不开牌,甚至还会疯狂往上叫,其实也不用叫了,陈三爷刚才进入赌场后,前后赢的钱也就二十几万,陈三爷现在拿不出几百万现金放在牌桌上。
这种情况,陈三爷有两种选择:
第一,不跟了,认输。
第二,做个合局,给庄家留足面子,双方都不输不赢,谁也没多赢一分钱。
陈三爷当然会选择第二种,遂微微一笑:“既如此,那就合局喽。”
王道成这才如释重负,精明的眼睛绽放出解脱的光芒:“只能如此了!”
其实,王道成都快吓死了,几分钟的工夫,就差点输进去大几百万,如何向上面交待?万一上面的人知道了,不但赌场大总管做不成了,甚至会被执行家法。
他从业以来,还从没见过陈三爷这样的人物。
其实,到现在为止,王道成都不知道陈三爷到底拿到的是什么牌。
只是陈三爷一脸轻松、满面春风,让他心惊胆寒。
陈三爷给了他下台阶,王道成有了面子,拱手笑道:“‘鬼手陈’技艺高超,名不虚传,愚兄佩服,佩服!”
不直呼其名了,改称“鬼手陈”了。
陈三爷回礼笑道:“师兄啊,咱们师出一门,我这点猫腻,您早就看穿了,您是给了我脸面,没让我在上海滩拉胯!”
王道成仰天大笑。
陈三爷称呼王道成为师兄,王道成心里自然明白,他是老华爷的徒弟,陈三是大流马的徒弟,他们的确是同门师兄弟。
之前陈三爷没有确定他的身份,刚才看了他的手法,便猜到这个王道成就是老华爷的门徒,故而称呼他“师兄”。
陈三爷可是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的人。
他来这里,可不是找事、踢场子,他的目的是面见青洪帮高层。
既然已经折服了王道成,就不要赶尽杀绝,他还要哄着王道成,让王道成搭线,尽快办正事呢!
打一把掌,再给颗枣,一直是陈三爷惯用的手法。
所以,他才突然客气起来,师兄长,师兄短,叫得王道成很开心。
王道成还不知道,就在两人客套之际,陈三爷又给他下套了。
王道成只顾高兴了,根本没发觉自己入了套,不知不觉又中招了。
王道成中了什么招?
陈三爷在这里做了一个扣,当初马文妹来天津见他时,说出一切实情,但马文妹是秘密来津的,也就是说马文妹和老华爷的关系是保密的,青洪帮不知道老华爷和马文妹的父女关系,如果王道成此刻应了这个茬,说明青洪帮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而透露秘密的人,就是王道成!
如果王道成听到“师兄”二字后,一脸懵懂,则说明青洪帮还不知道内情。
陈三爷此番前来,就是要试探真假,挑开这层关系,否则无法救师姐。
所以,他才突然恭维王道成,亲切地喊“师兄”。
王道成果然上当了,大笑之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师弟,客气,客气,师出一门,情同手足,今晚我做东,把酒言欢!”
陈三爷一下就明白了:马文妹被做局了,青洪帮早已识破她的身世!
念及于此,陈三爷说道:“师兄,吃饭喝酒是小事,赶快引荐当家人,我有要事相商!”
王道成屏退左右护卫,轻声道:“眼下杜先生不在上海,去南京办事了,二当家的在家,他可以决定一切!”
“哪位?”
“皮爷!”
皮爷,陈三爷听说过,是青帮的二号人物,青洪帮其实是个概称,青帮和洪帮是两个帮派,皮爷外号“大脚皮”,从十几岁就追随杜月笙,后来青帮成立,他成了青帮大总管,二当家。
大脚皮,原名冯全来,早年在码头做苦力,穿不起鞋,赤脚上阵,脚掌上磨了一层厚厚的茧子,一直住在闸北贫民窟,染上了脚气,俗称“香港脚”,脚皮里长鸡眼,发白脱落,脱下一层,又长一层,又黄又硬,故而得了“大脚皮”的称号。
发迹之后,衣食丰足,有皮鞋穿了,脚气也用药水治好了,手下兄弟建议:“二哥,改个绰号吧,您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码头苦力了,‘大脚皮’这个称呼不雅,有损您的身份!”
大脚皮听后豁然大笑:“我还是我!长袍马褂,西装革履,也改变不了我的穷苦出身!大脚皮,挺好!道上的朋友叫着顺嘴,我听着也舒服!”
但手下的人可不敢叫他“大脚皮”,没办法,只能称呼他为“皮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