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觉得父皇病得这么严重过!
谢昭坐在书案后,听着小有子讲述早朝上发生的事,手中的毛笔掉落,一脸裂开的模样。
小有子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三殿下,还听吗?”
谢昭低头,看着被墨汁弄毁的乌龟图,深吸一口气,“继续。”
小有子:“是。”
“陛下说如今我大周落败楚国,楚国要求我大周皇子入楚为质,太子贵为一国储君,又是诸位皇子长兄,理应身先士卒,为国出力,为君解忧。”
谢昭:“……”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但还好,毕竟这种让太子入它国为质的事,在史书上也有,不过都不是好皇帝罢了。
谢昭宽慰自己,呼出一口浊气,“大臣都答应了?”
小有子摇头:“没有,沈将军与靖安侯府,御史台等朝臣直言于情于理,太子殿下都不合适。”
听到这儿,谢昭略感欣慰,看,朝廷还是有正常人的。
他一抬眼,见小有子神色欲言又止,眉头狠狠跳了一下:“父皇生气了?”
小有子:“是。”
谢昭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摆了摆手,并不在意,“父皇乃一国之君,被臣子否认自己的决定,心中有气,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吗?
小有子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后面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声音压低了些,“殿下,不止如此,皇上一怒之下,当庭砍杀了两位御史大夫,最后还是沈将军极力劝阻,才让其他朝臣躲过一劫。”
说完,他抬头小心看了眼谢昭,果然,他家殿下又面无表情了。
谢昭这一刻,好像看到了大周皇室的末路,还有自己的结局……父皇这是什么昏君行为,不要名声,皇位坐腻了,想换个大臣来坐了?
不是,我还没活够啊!父皇你要是觉得皇位坐腻歪了,让我上也行啊!
今日休假,不用去上书房读书,他好不容易放松一日,想画两张画,以作娱乐,现在好了,他父皇一个响雷扔下来,把他什么玩乐的心思都给炸没了。
“父皇如此震怒,那质子一事,换人了?”
小有子:“沈将军等人力荐二殿下入楚”。
谢昭等了一会儿,见小有子没再开口,迟疑了一下:“这就没了?我跟四弟没人提吗?”
小有子把头低了一点:“是,大臣们说,四皇子容貌丑陋,生性暴戾,不宜。至于您,皇上跟众大臣或许……忘了。”
说罢,小有子立即跪下,“还请殿下恕罪!”
谢昭:“……”
是哦,他差点忘了自己有个特殊能力,那就是时而透明人,时而有存在感,但不多。
朝臣挑选皇子入楚为质,如无意外,就凭二皇兄深受帝宠的样子,最适合被送走的人应该是他这个无人重视的三皇子。
谢昭想,这么看,我还得感谢一下这特殊的体质。
小有子还跪在地上,谢昭让他起来,“你不过说了句实话,有什么罪,今天这事,我还得谢谢他们忘记我这个皇子的存在。”
“谢三殿下。”小有子麻溜的起身。
这时,守在外头的小喜子躬身进来,:“三殿下,陛下派人来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小喜子的错觉,他家殿下的表情,好像有一瞬间的痛苦扭曲?
谢昭端正好自己的神色,随外头的御前太监前去御书房。
龙案后,身着玄色龙袍的男子一脸沉色,整个御书房内,就只他一人,静的让人心慌。
御前太监将谢昭领进殿后,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留下他一个人面对正处于怒气中的庆元帝。
谢昭淡定非常,跪地拜见:“儿臣见过父皇。”
庆元帝没开口,只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他身边去。
等谢昭一在他身边站定,谢昭就听到他沉声幽幽的开了口。
“小三啊……”
这个称呼一出口,谢昭脸色有一刹的扭曲,这称呼从他三岁起叫到现在,都十五年了,依旧不习惯,说不出的别扭。
可惜这么叫他的人是皇帝,他不能提出抗议,不然,他早就让人改口了!不改,打到人改!
庆元帝不知道身边少年心底的想法,继续说道:“父皇做这个皇帝委实没什么意思,沈贵妃独霸后宫,沈家父子在朝前,全然不顾及朕这个皇帝的面子,屡次当众阻拦朕的旨意!简直目无君上!”
第三千六百八十五次。
谢昭心底默念,这是他父皇第三千六百八十五次在他面前提起对沈家的忌惮、愤怒。
有这时间,父皇你把你在早朝上那砍杀御史大夫的狠劲儿,往沈家身上使一使,沈家投胎都好几回了。
谢昭一心二用,一边心底吐槽,一边静听庆元帝跟他倒苦水:“你二皇兄年纪尚小,那楚国高王,狼子野心,一直妄图吞并我大周,如今霆渊被他们逼着入楚为质,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楚……”
可能会有人觉得奇怪,皇帝把这些事都跟他一个皇子说,是不是很看重他?
对此,谢昭只想呵呵。
他这个透明皇子,只有在父皇受了沈家与朝臣的气时,才会有存在感,才会被召来做父皇的倾听者。
一开始还心惊胆战,害怕父皇杀人灭口,可随着他渐渐平安长大,谢昭就麻了。
他担心的种种危险后果,完全没必要,只要出了御书房,别人压根没在意他。
庆元帝说了几句停下,
谢昭立马附和:“是是是,沈家目无君上,父皇贵为一国之君,若看不惯,直接罢免他们就是了。”
其熟练的动作语气,简直让人见了心酸。
有人附和认同自己的话,庆元帝心里舒服了不少,但对谢昭的提议,他凝重着神色,摆出长辈的架子提点道:“小三啊,你还小,不懂为君的掣肘。沈家手握兵权,军中将士只认沈家人,不知君王,朕若贸然动手,大周怕是就要马上改姓沈了。”
谢昭:“沈家手握兵权,可朝中不还是有镇国大将军吗?”
庆元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小三你还是多读书吧,沈家不容小觑,镇国大将军也非池中物,留着沈家,还能与镇国大将军制衡,若沈家没了,镇国大将军就要一家独大了。”
谢昭一时间被他弄得哑口无言,静默了一会儿,他低头:“……是儿臣浅薄无知了,儿臣一定好好读书。”
这时,总管太监高德神色急匆匆的进来:“陛下,苏美人来了。”
尾音刚落,一道娇柔的女音就在门口响起:“谢临寒!你又骗我!”
谢昭急忙退到一旁的柱子边,来了来了,父皇心里的真爱来了!
“柔儿!”
只见庆元帝脸色一变,毫无帝王仪态的走向那素衣清丽的美人,一把将其拉进自己的怀里。
谢昭默默低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心里这般默念,耳朵却悄悄竖起,眼角余光也隐晦的飘过去。
男人宽大的肩膀将女人娇小的身子几乎完全笼罩,谢昭只听见苏美人的娇柔哽咽声在殿中响起。
“谢临寒,当初你回宫时,说好的娶我为妻,可是你为了皇位,先是无奈被逼娶了靖安侯的女儿为妻,后来,你做了皇帝,又受困于沈家,封了沈曦月做贵妃。”
“她专宠,飞扬跋扈,而我只能小心退让,在这六品美人的位份上谨小慎微。”
谢昭:熟悉的话语又来了。
他耳朵都听起茧子了,父皇怎么还没腻歪啊?
苏云柔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可这些我都忍了,因为我知道,她沈曦月虽有贵妃尊位,宠冠后宫,但那都是你爱我,为了保护我,与她沈曦月只是逢场作戏,立她沈曦月做的靶子。”
沈曦月,辅国大将军沈鸿的唯一嫡女,其兄沈怀周任兵部侍郎,他见过那位沈贵妃的相貌,生得艳如牡丹,气质凌冽。
这样一个家世,相貌都是上乘的好女子,偏偏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眼瞎。
而且瞎得不止一点点。
谢昭曾听宫里的人私下议论过,当初还是恒王的父皇,意外从匪徒手中救下沈贵妃,又不嫌弃沈贵妃舞刀弄枪,沈贵妃便对父皇生了情意。
不顾沈将军父子苦心相劝,执意嫁给当时已经丧妻的父皇。
可惜,此事未成,因为太子的母族不允,父皇还需要靖安侯助力,便顺水推舟,把不能娶沈贵妃的事,甩锅在靖安侯身上。
后来父皇登位,谢昭听说是父皇用了太子之位换取了靖安侯同意沈贵妃入宫一事,但不能封后,只能做贵妃。
虽然父皇他后宫美人多,孩子也有好几个,六宫大权由四妃分管,且沈贵妃她宠冠后宫,这也不表示父皇便只去她宫里,其他妃嫔,一个月也有几日陪伴圣驾的。
而且还有几日,父皇借口公务繁忙,表面不去后宫,但背地里去找苏美人卿卿我我。
就这样平摊下来,沈贵妃也没轮到几日圣宠。
底下进贡的贡品,父皇为了苏美人,总以要宽待后宫诸人,身为贵妃不能独占,要大度仁厚的借口,替沈贵妃做主,把贡品赏赐给其他妃嫔。
这是贡品多的做法,若是少的,父皇干脆不给,借口要节俭,不能奢靡,让沈贵妃捞不到半点好处。
不是,谢昭就不明白了,不是说沈贵妃聪慧过人,灵敏机智,是女中诸葛吗?那她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她这样就是皇帝心里最爱的人了?
谢昭想东想西,眉心都无声的皱了起来,苏美人还在继续哭哭啼啼。
“我处处忍让,为什么沈家连我唯一的儿子也不愿意放过!霆渊还那么小,那楚国人个个生性好战,野蛮无礼,霆渊被送过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他们磋磨呢!”
苏云柔一想到她的霆渊即将被送入那虎狼之地,担忧与恐惧全都化作对沈贵妃与太子一等人的怨恨:“太子也是,他身为长兄,你的嫡长子,怎么也如此冷心无情,不知道主动站出来为君分忧,反纵容自己的母族,逼自己的父亲送年幼的弟弟去危险之地!”
她恨得难耐,贝齿轻咬住下唇:“当初若非我只愿在家照顾阿娘,不愿随你回来,这原配之位又岂会落到赵家小姐头上,这太子之位,又如何会落到他的身上!”
“我虽恨她赵姝母子占去了本该属于我和霆渊的东西。但我也未曾做过什么。反而恭恭敬敬,他们为何要如此忘恩负义?”
谢昭瞪大了眼,喂,忘恩负义不是这么乱用的!!!
人家太子母子占你什么恩了?嫁给还是王爷的父皇时,是先帝赐婚!且先帝赐婚前,还特意问过父皇的意愿,要是父皇真爱你,他当时可以直说啊!先帝又没把他给弄成哑巴!
苏美人脑子有问题,谢昭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但每每听她说话,还是会被搞得头疼。
当年的婚事,又不是赵家求着父皇,逼着父皇答应的。再者,你苏云柔要不满意做什么妾,你当初进京,就直接告御状,把你跟父皇的事都闹出来,还有赵家人的事?
别乱怪别人,怪你自己跟我父皇啊!
谢昭狠狠的在心底吐槽了一圈,才觉得舒服了点。
苏云柔生得娇弱,此刻哭的眼尾泛红,满目悲伤,庆元帝看得心疼不已,紧紧抱着她,温柔地安抚:“是啊,柔儿你说的对,他谢钰跟赵家都是冷心冷血的人,你放心,等时机一到,那些阻碍过我们的,朕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至于霆渊那边,”庆元帝脸色沉下去,“事已成定局,朕会让人好好照顾霆渊的。你别再哭了,哭得朕心疼。”
他颇有些暧昧亲昵的为苏云柔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苏云柔心头一颤,白皙的脸上升起一层羞涩情动的薄红,“临寒……”
这一刻,谢昭只觉得胃部有些不适,有点想吐是怎么回事?
在谢昭难受,正准备告退离开这恶心地方时,高德又进来了。
他低着头,不去看庆元帝与苏美人的亲昵,“陛下,沈贵妃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