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两日的游山玩水后,李斯文三人终于是心满意足,满是疲倦的踏上了归途。
回到引镇外围,走进了此地唯一一家的酒楼,径直上了二楼雅间,三人对立而坐。
楼下突然响起古筝琵琶,还有女子正咿咿呀呀的高唱着,靠着栏杆的李斯文寻声看去,孙紫苏也跟着伸长了脖子。
酒楼是一种流行的双层设计,酒楼的中庭上至悬梁,无论是一楼的大席还是二楼的客房包间,都可以将中庭的表演尽收眼底。
而酒楼虽然是开在大山深处,也却一点也不逊色于长安的天香楼。
但天香楼可是长安最顶级的花楼之一,名妓花魁让人眼花缭乱,每日的流水丝毫不逊色于精盐生意,纯属暴利,这才撑得起天香楼的门面。
可这引镇凭什么,这酒楼真能挣到钱?
就在李斯文闷头沉思时,中庭舞台突然走上了一位抱着琵琶,气质如兰的绝代佳丽。
虽然离得远了些,李斯文眯着眼也看不清笼纱下的真面目,但这种半遮半掩下的诱惑...李斯文脸上平静,心里却点了个大大的赞,这酒楼主人是个懂男人心的。
楼下也不断传来惊呼:“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竟然碰上了兰鹤小姐亲自上台!”
“这位兄弟所言极是,还以为今天是每逢休沐日的歌舞表演,没想到能一饱眼福!”
异议纷纷中,几位身着华丽清凉的妙龄女子围绕在所谓‘兰鹤’小姐身边,起舞翩翩,婀娜多姿。
李斯文一挑眉,端在手里的苦茶都忘了喝。
还没等他感叹几句,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耳边响起了孙紫苏又羞又恼的训斥:
“不许看,这些舞姬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良家女。”
不知为何,孙紫苏一瞅见李斯文被楼下那些不知廉耻的舞女吸引,心里就格外不爽,是本姑娘不好看,还是虎娇姐姐身材不好?
再往家里带花,家里都放不下了!
一口银牙轻咬朱唇,悄悄起身坐到他身后,伸出了两只雪白的玉臂。
“瞧你这话说的,谁家良女会跑到酒楼展露身姿?让家里人知道了不给她腿打折!”
李斯文失笑的拍了拍孙紫苏的手臂,配合的闭目养神,顺势向后靠去,在孙紫苏的一声惊呼中,枕在了熟悉的温软中。
“...快起来啦!”
孙紫苏刚要习惯性的调整坐姿,让李斯文枕的更舒服一点,就猛地发觉身侧虎娇姐姐的诧异视线,有些羞涩的向后挪了几步。
“害羞什么,老夫老妻了都。”
“说什么呢!”
在孙紫苏的嗔怪下,李斯文有些遗憾的绷直了身体,保持着既不过度亲昵,又能让她遮住自己眼睛的距离。
要是私底下相处,他就顺势躺下去了,但这...毕竟还有个虎娇在一边看着呢,以孙紫苏爱玩却又脸皮薄的性子,再得寸进尺下去,亏的还是将来的自己。
“某说,某只是出于欣赏的心态看一看,这种野草哪里比得上家花,但毕竟...某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侯杰他们去逛花楼了,这突然看上一次,只觉得新鲜。”
“哼,你知道就好,这种都不知道和多少男人同床共枕过的坏女人,别说是我,就是大度的婉娘姐姐,也不会允许她们迈进家门一步的!”
瞧李斯文还算理智,并没有和楼下的男人一般被这些舞姬迷住眼,孙紫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动作轻柔的,将李斯文从自己胸前雪脂上捧了出来。
李斯文起身若无其事的抿了口苦茶,放下茶杯,这才一脸怪异的,看向对面坐如枯木的虎娇。
“啧啧,真没想到这位于终南山深处的引镇里,竟然也会有这种寻花问柳之地,实在是让某大开眼界。”
听到这话,与两人相对而坐的虎娇并没有觉得欣喜,与之相反的,那张小麦色的脸庞上瞬间闪过了几丝不甘的神色。
“哎...”
虎娇有些犹豫,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
“文文有所不知,其实这处地方,原本是引镇百姓们一起载歌载舞,庆祝娱乐的地方,虽然没人给它取什么名字。”
“但是啊,每次我们进山打猎满载而归的时候,又或者说,是哪户哪家又到了什么喜庆的日子,大家都会默契的聚到这里,狂欢一晚。”
然而,还不等李斯文表达些什么感想,身旁的孙紫苏就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于虎娇口中对于李斯文的这个亲昵称呼—文文,即便她听了好多次,但每次听都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瞅着李斯文那隐隐发黑的脸色,孙紫苏不仅没有收敛,反而‘不知死活’的上前挽住他的臂膀,在他耳边不厌其烦的重复着‘文文’这个称呼。
每叫一声,她眼底的笑意就多添几分,到最后,孙紫苏甚至软若无骨的趴到李斯文腿上,笑的花枝乱颤,直不起身子来。
一旁的虎娇则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这一对年轻夫妻又玩闹起来,而对他们之间这种越闹感情越深的相处模式,她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轻笑了几声。
而话匣子既然已经打开,有些事情就如鲠在噎,不吐不快了。
于是继续说道:
“在我们这里,每到了节日,几乎所有有空闲的居民都会齐聚在这里。”
“大家会在台下点起熊熊篝火,会在火上架上刚刚宰杀的新鲜好肉,火焰滋滋作响,肉香满溢。而从两侧的出入口直至舞台下,都会摆满了各家拿出的好酒。”
“等到天黑,准备好了,这里便开始了节目。”
“但也不会提前排练什么,谁要是想唱一声、跳一段的,就大大方方的走上中间的台子。”
“不会有人嘲笑说你歌唱的难听,也不会有人嫌弃你舞跳的不够好。”
“因为到最后,在场的每个人都会上台,以自己的方式和视线中的每一个亲人、伙伴,共同分享着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
说着,酒不醉人人自醉,虎娇那一对向来有神,清澈明亮的眸子渐渐变得迷离,她靠在靠背上,轻轻叹息一声:
“只可惜,美好的记忆总是短暂的。”
“还记得那是几年前吧,迷路的圣上从这里引驾回宫,自那时起,这个本应该默默无闻,安安静静的小地方,就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引镇’。”
“引镇...呵,多么贴合的名字啊,一下子就吸引了外边好多好多有钱人的城镇,他们就像是饿绿了眼睛的狼群,闻着圣上的味道就追了过来。”
“一开始还好,即使多了引镇这个名字,多了很多穿着华丽的富人,但这里总归是我们记忆中的家乡。”
“无论富人给出了多少金钱,镇上的居民都是态度坚决的,强烈反对将这里的所有权卖给别人,大家齐心协力,赶跑了不知道多少的有钱人。”
“而且,因为大哥曾经救了玄奘高僧一命,并有幸进过皇宫,见过太子和陛下,所以那些富人即使怀恨在心,想要使坏,倒也不敢轻易下黑手。”
“可是好景不长,等后来呀,那些不知道被赶走多少次的有钱人们,就被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联合到了一块。”
“最终,他们给出了一个实在让人无法拒绝的交易条件,成功的从引镇百姓手里,买走了这块地的所有权。”
听到这次,李斯文饶有兴致的猜测道:“那些有钱人承诺,只要卖出土地所有权,你们所有人将来都会住进宽敞的大房子里,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生活?”
虎娇瞬间愣住,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弟弟。
“看你这模样,是某猜对了?”
虎娇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轻轻的点了点头:“是啊,你说对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对于我们这些山里人来说,确实是个连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情。”
说着,她低下头长叹了一声:“只要同意卖掉这块地,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告别以前的贫苦,过上梦里的好日子,这样美好的诱惑...根本就没人能拒绝得了啊!”
听着虎娇姐姐有些哽咽的感慨,即使是心思纯净如孙紫苏,也察觉到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她眨了眨眼睛,身体向对面的虎娇探去,轻轻摩挲着虎娇湿润的眼眶:
“虎娇姐姐,如果真的和你说的一样,大家都如愿的过上了,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那为什么,你却在哭呢?”
听到孙紫苏的询问,虎娇这才猛然惊觉,自己方才情绪失控,暴露了心里的狼狈与脆弱,她有些慌张的伸出大拇指,迅速抹了两下眼眶。
然后咧起嘴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大大笑容,试图向两人掩饰自己心里那份难以言喻的落寞。
只是,她的这份伪装实在拙劣,不仅毫无作用,反而将她的心思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良久之后,虎娇握住脸上的温软小手,强颜欢颜道:“哈哈哈,紫苏妹妹说得对,现在确实是过上了好日子,可是...可是....”
“留在我儿时记忆里,那些善良淳朴的街坊邻居们都变了,一个个都变得陌生,变坏了...”
等孙紫苏重新坐好,虎娇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中翻腾的心绪,缓缓而道:
“恐怕你们也想不到吧,那个被砸了摊子人人较好,如今名声坏透了的张屠夫,以前是个豪爽仗义,很受到大家信赖的长辈。”
李斯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当日的刘伯钦将张屠夫的坑人手段,大而化小说成是把戏,这其中缘由就说得通了。
还一直觉得自己行侠仗义做了件好事的孙紫苏,却捂嘴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真的,我没骗你们。”
虎娇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离谱,但也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解释道:
“以前的张叔最喜欢笑了,每次看见我们这些路过的小孩,大笑声能传出三里。”
“而且每次我们从他那摊子路过时,他都会大方的送给我们一些自己风干的腊肉干。”
“虽然又苦又涩,嚼半天也咽不下去,但那灰扑扑的肉干,却是我们这些人小时候仅有的零嘴。”
“那为什么...”
孙紫苏想问,那为什么他们见到的张屠夫,会用鬼秤来坑街坊邻居,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眼里天杀的张屠夫,却是虎娇姐姐嘴中的张叔...
此时的虎娇差不多已经收拾好心情,开玩笑道:“紫苏是想问鬼秤的事情吧。”
“曾经的张叔出手大方,街坊邻居来他这里买肉卖肉,每个人都会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小赚一笔。”
“买肉的会发现到手的肉分量比自己想的还重一些,卖肉的会发现到手的钱会比自己预料的多一些。”
“大家都戏称张叔的秤有灵性,还知道帮张叔揽客...”
李斯文眉头微皱,语气肯定的问道:“如今的鬼秤,是张屠夫曾经用来行善举的工具。”
“而今却突然变得坑人...这人若想突然改变,大体脱不了刺激,其中变化,应该与虎娇你所说的外来富商脱不了干系吧。”
虎娇点了点头,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也意识到了这小孩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思维却是惊人的敏锐。
倒也没觉得太惊讶,点了点头肯定道:
“文文说得对,虽然算不上是做赔本买卖,但张叔这么大方,总归是挣不到什么钱的,而一旦家里遭逢变故,到了要用钱的时候...哎。”
“原来如此,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呐...”
孙紫苏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了看这俩默契唉声叹气的家伙,甚至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少听了几句。
这几句话没头没尾的,你们到底是在交流什么,懂了什么呀!
李斯文也注意到少女的窘态,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脑,解释道:“商人总是逐利的,既然在酒楼和建房上花了大钱,自然要从别的地方补回来。”
“而要说最挣钱的自然是独家生意,同时还要关乎人的日常必需,比如衣食住行、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