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夫人和邓蕙梅，迎着太后的目光，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开口。
    端妃冷笑一声，用阴毒又得意的语气说：“太后娘娘有所不知，邓家之所以让妹妹顶替姐姐入宫，是因为梅妃和章威……私通款曲，他们不仅暗结私情，梅妃还身怀有孕……故而才趁着娘家人进宫省亲的机会，与章威私奔，逃至西南……
    邓家明知大女儿罪大恶极，却依然放走她，然后让小女儿顶替姐姐，如此一来，便可让女儿继续得宠，保住邓家的荣华富贵！”
    太后先是瞠目结舌地愣了片刻，继而怒发冲冠：“这……你们……你们简直无法无天，罪大恶极！”
    端妃对自己给太后带来的“天崩地裂”甚感满意，她面无表情地轻笑一声，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充道：“邓家的大胆远不止如此，太后不妨细想，一年后，章威为何会突然在西南边境勾结缅族，妄图谋反？
    此番举动，说不定正是在邓家的示意下进行，是他们的万全之策。
    试想一下，当时邓家二小姐，已然成功蛊惑了皇上，成为宠冠六宫的新梅妃；而大女儿隐姓埋名跟随章威，私奔在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他们教唆章威谋反，若是成功，邓家便可跟随大女儿，飞黄腾达。
    若是不成，他们也有退路，可以借此除掉章威，然后平反有功，同样荣华富贵，声名显赫。
    太后娘娘应该记得，事实也的确如此。章威谋反失败后，皇上回宫，封了兰贵妃的父亲为敬国公，一时风光无限！”
    在端妃口若悬河之际，蕙兰早已冷静下来。
    之所以她一直沉默不语，是在等待端妃暴露最终的目的。
    这会儿听她如此信口胡诌，蕙兰终于按捺不住，斥责道：“端妃，你信口雌黄，混淆是非！章威造反，明明是勾结了废皇后和护国公，与本宫的娘家有何干系？
    皇上封赏本宫的父亲，也是因为他始终坚持出兵救皇上回来，反对护国公立新帝……如果本宫没记错，你的父兄，也因此事立了功，难道说他们也是利用章威，谋取私利？”
    端妃顿了一下，随即避重就轻道：“你说本宫颠倒黑白，那本宫问你，这一切难道不是本宫在胡说？难道你姐姐没有和章威私奔，没有怀章威的孩子？还是说你没有冒充她留在宫中，你们一家没有犯下欺君之罪？”
    端妃连珠炮般发问后，便用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蕙兰，似乎蕙兰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可以任她摆布。
    太后也冷冷地问道：“兰贵妃，端妃说的这些，你可都承认？”
    其实，自从看到邓蕙梅被端妃带到太后面前的那一刻，短暂的震惊和慌乱之后，蕙兰就已经下定决心。
    面对如此明显的真相，任何花言巧语的否认，或者是故意为自己的行为开脱，都是愚蠢的。
    不仅救不了自己，还会让太后更加愤怒。
    只有平心静气地承认一切，努力平息太后的愤怒情绪，拖延时间，才是她现在唯一的办法。
    蕙兰深吸一口气，一脸诚恳道：“回太后，臣妾都认……臣妾确实是邓家二小姐邓蕙兰，两年前，顶替姐姐的身份留在宫中，先是做了梅妃，后来生下皇四子，被封为贵妃！”
    见蕙兰如此坦白，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太后有些意外，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蕙兰没有回避太后的目光，继续缓缓道：“太后明鉴，当时姐姐不辞而别，爹娘惊慌失措，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而且，事情并非像端妃说的那么简单，姐姐的行为虽然荒唐，但确实有难言的苦衷。当时，废皇后以三皇子之死相要挟，逼她除掉二皇子，她不愿害人，才借着会亲的机会逃走……”
    太后沉声道：“够了，你自身难保，还替他们辩解……你此时说什么，都掩盖不了你们一家的罪过……
    偷梁换柱，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妹妹替代姐姐进宫，姐姐怀了外臣的孩子……若不是哀家今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实难想象你们一家竟敢如此放肆！你们将皇上的颜面置于何地……”
    蕙兰轻声道：“太后，这所有的一切，皇上都知晓……皇上，他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将真相告知于您，只是还未等他开口，西北战事便爆发……”
    太后霍然起身，惊愕地问蕙兰道：“你说什么？皇上知道？”
    端妃忙道：“太后娘娘，臣妾斗胆，如果皇上真的知道，那后果恐怕更严重……您想想，邓氏姐妹，一个背叛皇上，与外臣私通，皇上却不下令处死；
    而邓蕙兰，在有未婚夫的情况下，冒充姐姐进宫，皇上不仅不追究，还对她宠爱有加，封她为贵妃，让她掌管后宫；她们的父亲，犯下欺君之罪后，竟还被封为敬国公……
    所以，这邓氏姐妹，说不定有什么妖法，让皇上失去了分辨是非的能力。明知她们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还有意替她们遮掩，并且持续不断地宠爱她们。
    尤其是邓蕙兰，她入宫后，皇上先是让她在崇明殿侍寝，后来更是专宠于她，除了她，甚少让其他嫔妃侍寝。
    如此妖女，令后宫不得安宁，也让前朝动荡不安。皇上登基以来，一直天下太平，可是这两年，西南和西北，却相继发生战乱，难道不是邓氏姐妹带来的灾祸！
    臣妾恳请太后，为了皇上，更为了江山社稷，应当趁皇上不在，即刻下令处死邓氏姐妹这对妖女！”
    蕙兰心中一紧，紧紧地盯着端妃。
    耳中，只闻得自己如重锤击鼓般的心跳。
    此毒妇，终于显露出其阴险用心。
    太后向来对怪力乱神之说深信不疑，端妃故意给蕙兰和邓蕙梅安上“妖女”之名，此等混淆视听之辞，定然会引起太后的忌惮和厌恶。
    如此，端妃便可趁慕容复御驾亲征不在宫中之际，釜底抽薪，借太后之手，取蕙兰性命。
    待到慕容复班师回朝，亦是回天乏术。即便怪罪下来，也有太后在前顶着，端妃自可全身而退。
    没了蕙兰这个最强劲的敌手，若她的兄长林鸿飞此次还能在西北立下战功，端妃必能借家族之势，东山再起，顺利登上后位。
    “不，我绝不能死，绝不能让她得逞！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唯一的生机，便是将我与皇上的渊源，尽数告知太后。”
    蕙兰快速思索一番，拿定了主意。
    只是，太后如此愤怒，蕙兰并不能确保她会相信自己的言辞，更无法保证她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然而，也只能如此了。
    蕙兰正欲开口，忽然听到一个粗嘎微弱的声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太后娘娘，当下所有的一切，皆是因……因妾身而起，妾身罪该万死，太后要杀要剐，妾身都心甘情愿……还请饶了兰贵妃！”
    蕙兰大惊，蓦地回头。
    竟然是邓蕙梅！
    她双手被缚，直直地跪在地上，嗓音沙哑得厉害，说话时的呼吸，带出了刻意压抑的颤悸。
    她并未看向蕙兰，而是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太后，泣不成声：“妾身与章威私通，背叛皇上，又借着会亲之机，逃离京城，留下一纸信笺，逼迫妹妹入宫顶替妾身……实在是罪大恶极！
    事已至此，妾身深知死不足惜，还请太后明察……兰贵妃并无过错，她当时是迫不得已，出于孝道，为了拯救父母家人，只能以处子之身，入宫顶替妾身，做了梅妃。
    入宫两年来，她谨守妇道，谨遵宫规，诞育皇子，掌管后宫……从未有过任何越矩之举，更不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还请太后看在四皇子年幼需要生母抚养的份上，不要怪罪于她……
    至于妾身，甘愿一死以谢罪，请太后下令处死妾身！”
    蕙兰惊愕地望向邓蕙梅，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她口中说出。
    自私任性如她，向来只考虑自己。
    先是为了保命不假思索地逃走，将烂摊子尽数丢给蕙兰。后来等到危机解除，又回来要求蕙兰把一切还给她。
    遭到拒绝后，甚至不惜迷晕蕙兰，妄图强行换回身份。
    “这样的她，怎会突然幡然醒悟，将所有罪责揽于一身？
    因为我不肯和她换回身份让她重回宫廷，她早就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取我性命。又怎会一反常态，在太后面前为我开脱，替我求情？求太后饶我一命？”
    蕙兰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邓蕙梅说完后，终于注意到蕙兰正回头看她。
    她把目光从太后身上移开，眼神中带着几分闪烁的迟疑，缓缓地看向蕙兰。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愣了一下，然后，艰难地扯动嘴角，对蕙兰露出一抹微笑。
    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却也带着几分凄楚，转瞬即逝，在她瘦削的脸上一闪而过，让蕙兰心中一阵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向张扬跋扈、为所欲为的姐姐，在我面前何时有过这般胆怯悔恨的模样？我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她如此温和的目光了。而那没有刻薄和仇视的笑容，更是如同隔世一般，甚至让我感到有些陌生。
    我隐约猜到，姐姐之所以能有如此改变，或许是在林氏父女手中的这些日子里，亲眼目睹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
    她因此恍然大悟，也终于明白，当初端妃帮助她回宫，无非是觉得她好对付，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扳倒除掉。而这段时间的遭遇，也让她知道亲人对她是多么宽容，而端妃之流，对她又是多么阴险恶毒。”
    眼泪在蕙兰的眼眶中打转，她努力地对邓蕙梅回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殿内一片寂静，邓蕙梅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并没有让太后表态。她微微眯着眼睛，先是审视着邓蕙梅，接着又打量着蕙兰。
    端妃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用嘲讽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做姐姐的这会儿开始心疼妹妹，保护妹妹了，真是个好姐姐啊……怪不得当初把位份和恩宠都留给妹妹呢，姐妹情深到不分彼此，真是难得一见……”
    听她如此讽刺自己和姐姐，蕙兰忍不住冷冷道：“谁都可以指责姐姐曾经做过的糊涂事，唯独端妃您没有资格。天下所有心狠手辣之人，在端妃面前，都黯然失色……端妃您扪心自问，若是念瑶姑娘依然存活于世，您再见到她，会是何种心情，又会是何种反应？”
    端妃听出了蕙兰话中有话，脸色一沉，却也不敢多言，只得话锋一转，对太后恳求道：“太后娘娘下令吧，莫要与这对妖女废话……”
    或许是知道自己已无生路，所作所为皆已在太后面前暴露，邓蕙梅突然变得无所畏惧起来，她不管不顾地打断端妃的话，对太后沉声道：
    “太后有所不知，皇上和……兰儿，多年前便已见过面。兰儿在六岁那年，曾无意间救了皇上一命，结下善缘。故而当年选秀，皇上一心想让兰儿入宫，陪伴在侧。
    是妾身花言巧语，说服父母，才得以顶替妹妹入宫。皇上曾亲口说过，兰儿从来不是谁的替身，她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是他要用一生去呵护的女人。
    太后不妨回想一下，当初，皇上迟迟不晋兰儿的位份，就是要等到真相大白后，以兰字做封号，让她做回自己……所以，太后万不可听信端妃的胡言乱语，兰儿不是什么妖女，她是皇上最为珍视的心上人。若处死了兰儿，皇上回来后，必定痛心疾首！”
    听到自己姐姐这般据理力争，口口声声地唤着“兰儿”，蕙兰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不管怎么说，由她说出慕容复对自己的感情，比蕙兰自己说出来，更能取得太后的信任。
    “你说什么？兰贵妃在六岁的时候……曾经救过皇上？”太后疑惑又震惊地看着邓蕙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