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
    琼音双手提着布兜，将它举到顾青山面前。
    顾青山只顾埋头锄地，头抬也没抬。
    琼音咬了咬唇，伸出一只手去拉顾青山拿着锄头的手。
    “干什么！”
    他慌忙呵斥。
    没等到她碰到，顾青山已经退开了三米远。
    他将锄头放到身体的另一侧，用身体挡着，避开琼音。
    他不再动作，却也不看琼音。
    “家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琼音执着地走近他，“我又不是没来过，你之前从不会这样说。”
    她再次将手中的布兜递给顾青山，“我来给你送饭。”
    她笑着补充：“这可是我第一次自己做饭。我爸我妈都还没吃过我亲手做的饭呢。我刚做好就过来给你送了。”
    顾青山仍旧一动不动。
    琼音瘪着嘴卖惨：“我烧火的时候不小心燎到手了，现在我的手指头还通红通红的呢。”
    顾青山下意识想要去看她的手，却又硬生生停住自己的动作。
    他强迫自己开口，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你更应该去给你的未婚夫送饭。”
    “我……”
    听到顾青山提起未婚夫，琼音的气势弱下来。
    这件事到底是她理亏。
    虽然话不是她说的，也不是她答应的，但现在好像确实就有这么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夫。
    女孩子低着毛茸茸的脑袋，发泄般用脚一下下踢着脚下的泥。
    顾青山的用余光看了看远处或歇息或劳作的人，他家这块地虽然偏僻，但也不是荒无人烟。如果被人看见琼音和他在一起，总有人会在背后说嘴。
    顾青山一言不发，拎着锄头就走。
    琼音忙不迭跟上他的脚步。
    他的步子又急又大，琼音抱着布兜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从前他从不会像现在这样，他总是迁就她的脚步。
    琼音心口有些酸涩。
    顾青山停在村子边缘废弃的房子后边。
    “你要在这里吃饭吗？”琼音蹲下来，准备解开布袋子。
    “别再来找我了。”
    顾青山抬眼看向远处的田地，冷硬开口。
    琼音站起来，想要去拉的手。
    她低着头小声说道。
    “可是我想要对你好。”
    对他好。
    他是她的谁呢？
    如果是以前的他听了这话大概会欣喜若狂，可是现在时间不对，人物也不对。
    顾青山咬牙。
    “顾青山。”琼音轻声喊。
    顾青山闭了闭眼，到底是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将琼音抵在后面的墙上，却极克制地和她保持着距离。
    身体紧绷着显示着疏远的态度，只有他衬衫的下摆在风的吹拂下一股脑奔向琼音。
    像是他躁动不安的心。
    “音音，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满意？”他紧紧咬着后槽牙，声音因发狠而干涩，最后的咬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的眼底愤怒到充血，额角青筋显露。紧握的拳头抵在墙上，粗粝的墙面磨破了指节，他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比身体上具象的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来自灵魂的撕扯。
    他拼了命也想要拥抱眼前的女孩，可理智却在一遍遍地重复她说过的绝情的话。
    温软的嗓音在他心上掀起一场海啸，他再没有靠近的勇气。
    她说他不配。
    是啊，他哪里配。
    他是乡间地头乞食为生的野狗，她却是需要被小心翼翼呵护的珍宝。
    明明已经愤怒到极点。
    可对上琼音那双显露了几分惊惶恐惧的杏眼，他身上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
    他咽下涌到喉间的腥甜。
    嗓音低哑。
    “别玩我了。音音。”
    顾青山认输般呢喃。
    “我给不了你。我也输不起。”
    说完，顾青山不再去看琼音，他怕自己对上她眼睛就会毫无底线地退让。
    再次陷入那一场虚幻的美梦之中。
    有资格亲吻公主的应该是王子才对。穷小子只会被国王打折腿。
    他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如今就只剩这点儿仅存的尊严。
    最起码，他不想在她的以后的回忆里，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混蛋。
    他要她永远都拥有最好的。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
    琼音望着顾青山头也不回的背影，颓然地垂下肩膀。
    脚边是散落的布袋，露出里面铝制饭盒的一角。那是她带给顾青山的饭。
    她第一次学着讨好人，就这样碰了一鼻子灰。
    明明以前，都是顾青山围着她打转的。
    琼音吸了吸鼻子，耸了耸肩。
    其实没什么好委屈的。
    她弯腰捡起布袋，拍了拍上面的灰。
    她和顾青山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本就是曾经的她极力促成的结果。
    琼音是在三天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在第一个世界，琼音与傅洲淮相携一生。傅洲淮确实做到了他的承诺，直到两个人都白发苍苍，他也没再让她受过一点儿的委屈。
    琼音那一世生命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傅洲淮紧握着她的手，倾身吻在她的额头。
    “我爱你。”她意识消弭的瞬间，傅洲淮一滴滚烫的泪伴随着他的告白落下。
    琼音再睁眼，就变成了现在的姜琼音。
    她感觉到上一世的记忆渐渐像潮水般退去。属于姜家琼音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政治色彩相当浓厚的年代。
    计划经济之下，物质上也并不富裕。
    姜琼音与顾青山是两家父辈在他们小时候就订下的娃娃亲。
    说是娃娃亲也并不太合适，或许更确切一点的说法应该是琼音是顾青山的童养媳。
    只是一些封建糟粕不宜大张旗鼓宣之于人前，大家便选择了相对来说更好一点儿的说法。
    顾家曾经是上河村有名有姓的大地主，几乎整个上河村的村民都是顾家的佃农，姜家也一样。
    顾青山出生的时候顾家还风光，当时顾老爹高兴，大摆了几天的流水席。
    后来他还专门请来了大师为顾青山算命，大师却讲顾青山的命极贵极重，顾家压不住他的命格，他在三十岁之前必有一生死大劫。而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寻一个八字相合的人来与他共同分担这个命格。
    两个人祸福相依。
    姜琼音便大师掐算出的八字相合的人。
    于是姜家一个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家也才能有机会攀上顾家这棵大树。
    只是后来形势骤转，打地主分田地，顾家一夕之间没落，姜家反而因为根正苗红而慢慢好了起来。
    但两个小孩子的感情的却是一如既往。顾青山把姜琼音当作妹妹疼爱，姜琼音也喜欢这个纵容自己的哥哥。
    但顾青山因为家庭变故，早早担起了生活的重担。琼音却还能无忧无虑地在学校读书，直到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来袭。知识青年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农村建设，高考取消，琼音才不得已放下书本回家。
    她年纪小，又对知识有种近乎天然地渴望，便总忍不住亲近来到上河村的知青，喜欢听他们谈天说地，借由他们的话语了解上河村之外的世界。
    顾青山将她的好奇与那时的轻松看在眼里，也将她对他的疏远看在眼里。
    他愈发沉默，只会埋着头干活，拼着一把子力气挥霍。
    在姜琼音闲下来偶尔想起他来找他的时候，他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不冷不热。
    姜琼音却对他的态度转变并不敏感，她只知道顾家哥哥很忙很累，便体贴地减少前来寻他的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