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了好一会儿，顾青山都没有直一下身子，抬一下头。
    “青山哥哥。”
    琼音小声喊道。
    顾青山的动作顿了一下，汗珠滑进眼里，涩意蔓延到到心尖，他强忍着不适。
    怎么可能。
    一片麦子又被割下。
    “顾青山！”怕他没有听见，琼音稍微放开了嗓音。
    手里抓着的麦子哗一下全散落在地上。顾青山僵硬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麦田边上，音音正冲着他笑。
    握着镰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顾青山再次低下头，重新抓了一把麦子。
    只是或许镰刀用得太久了，刀刃也有些钝了，他割下的这把麦子参差不齐。
    留下的秸秆有长有短。
    “顾青山！”琼音又喊了一声。
    顾青山这次割下了一把麦穗头。
    他看了看手里的麦穗头，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扔到了旁边的麦穗堆里。
    琼音见他始终不搭理她，她气恼地在原地跺了跺脚，可偏偏又拿他没有办法。
    她来求和，自然是拿不起架子。
    她只好拎着裙角走进金黄的麦田里。
    可她穿的是姜妈给她做的裙子。
    纯棉的布料透气舒适，却阻隔不了一茬茬的坚硬秸秆。
    光洁的小腿上很快被划出了红痕。
    琼音轻轻倒吸了口凉气。
    明明离得很远，琼音的声音也很小，但顾青山还是第一时间抬了头。
    压着躁意的视线落在琼音斑驳的小腿上。
    她生的白，又没受过苦，一丁点儿的伤痕都格外明显。
    红色的划痕像是雪地里的旁逸斜出的腊梅，完完全全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她还在不管不顾走过来。
    顾青山咬了咬牙，可到底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他扔下麦穗和镰刀，走向地头。
    一阵风般擦过琼音。
    “顾青山！”
    琼音不知所措地站在麦田里。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拒她千里之外的模样。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揪着裙摆的手无措地收紧。
    而顾青山已经走到了旁边另外一块割完了麦穗的田。
    他站在麦地边缘。
    一言不发拿起锄头锄地。
    残留在泥土里的短小的麦茬被他从土里翻出来，又被他踩平压进地里。
    琼音看了看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
    她缓缓扬起嘴角，拉着裙摆的手轻轻松开，裙摆荡开一道雀跃的涟漪。
    割完麦子留下的麦茬人们是不会去刻意打理的。它们会被留在地里缓慢腐烂，变作下一次播种时的养料。
    琼音踮着脚尖跑过去。
    脸上扬起甜笑，她轻快地喊。
    “青山哥哥。”
    “给你。”
    琼音双手提着布兜，将它举到顾青山面前。
    太阳炙烤着大地，他的鼻息之间明明全是泥土的味道和麦香。
    可是在琼音走过来的刹那便只有熟悉的浅香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他几乎溃不成军。
    顾青山咬着舌尖。
    借由痛意让自己清醒。
    他低着头一下又一下地锄地，像是未曾发觉眼前投下的阴影。
    琼音却不顺他的意，她故意站的更近了一些，没轻没重地去想要去碰他手里的锄头。
    锄头落下的时候顾青山连忙卸了力，他退开两步。
    “干什么！”
    烦躁攀上他的眼角，也展露在他的语气里。
    他凶巴巴地瞪着琼音。
    像是对着什么罪大恶极的仇人。
    莹润的雪白脸颊被正午的大太阳晒得沁出了汗，她高高抬着手臂，被他如此忽视和冷待，还是对他笑得很甜。
    顾青山的眼神暗了暗。
    她不该再来这里。
    她也不该再对他这么好。
    她就该和那天一样，和他说尽一切冷漠的话，让他不敢也不能生出非分之想。
    姜妈的话犹在耳边。
    “青山，你别怪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要音音好好的。你也知道，是许知青救了音音，不是你。”
    “你命太贵，我们音音压不住你。这样的事以后或许还会再发生。我不敢让她去赌。”
    他拎着鸡蛋和肉敲开了姜家的大门。
    这次姜妈没有将他赶出去，而是轻轻关上了门，她冷淡地看着他。
    “就当是我这个当妈的自私，你和音音，之前说的就不算数了吧。”
    “为了音音的名声，许知青改天会到家来。你明白我的话吧？”
    系着肉的草绳勒进他的手里。
    顾青山沉默地点点头。
    姜妈折身回去，来时递给他一张折叠的纸。
    “我也不是硬要棒打鸳鸯。这是音音写给你的信。音音的字，你应该识的。这上面是她要对你说的话。”
    顾青山垂着眼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他将它小心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他对着姜妈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回家后他捏着那张纸，迟迟没有勇气打开。
    掌心的汗沾湿了纸的一角。他慌乱地擦去。
    他展开了那张信。
    之后他的灵魂好像暂时脱离了这具躯壳，他一字不落地看完。
    直到最后。
    【青山哥哥，我想要的，你已经给不了我了。我们已经不相配了。我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你放过我吧。】
    放过我吧。
    最后一行字硬生生扎在他眼里。
    他颤抖地弯下脊背。
    许知青确实比他更有能力护好琼音。
    如果他真的只能给音音带来伤害，他又怎么配得上音音的好。
    之后他强硬地撑着不近人情的姿态，用了他最大的努力对着琼音冷言冷语。
    他否定了她全部的真心。
    她一定会放弃的。
    音音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顾青山告诉自己。
    他没敢停一停，也没敢回一下头。
    走过转角，他忽然像被抽去了全部力气，膝盖一软，他伸手撑住墙。
    他颤抖地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好像，从此以后，真的，就要和音音没有关系了。
    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下来。
    浸湿了他干燥的唇。
    汗水竟然会这么咸。
    顾青山抬手抹去。
    ……
    ……
    顾青山走后。
    琼音默默叹了口气。
    她有充足的思想准备。来之前她想过的，这次不会太顺利。
    先是她退亲在前，又说了那些绝情的话。
    再是姜妈将他拒之门外，又给了他那封她意气之下写的短信。
    还有许知青的身份。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团乱麻。
    把她和顾青山的关系混乱地搅在一块儿。
    可是真的被顾青山如此对待，可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那是不受控制上涌的难过。
    这些情感无关理智。
    像是第一次离开温暖巢穴的雏鸟，会本能地对身后的父母生出依赖。
    恃宠才会生娇。
    她从来是被他哄着顺着的，所以在他这里一丁点儿的不如意也会被无限放大。
    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不着急。
    琼音拎着她的小布兜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