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峥有些想要解释。
可刚刚说出那些伤人字眼的确实是他。
他现在明明应该已经坐上了汽车去操练场，却不知为何之前看到沈大小姐与裴二相谈甚欢后情不自禁转了方向，来了这棠园等她。
他本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想到之前她见着他时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连笑容也很是虚假。却对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言笑晏晏无比自然
其实来了这里后他便想要走了，却又偏偏听到她的丫鬟对他和裴二的评价。
莫不是在她眼中，他竟是连裴二也不如？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好胜心，裴聿峥觉得自己心口冒了零星的火气，便也真的说出了那些针对贬低的话。
现在回过神来才觉出那些话有多伤人有多不合适。
裴少帅天之骄子，从来被人捧着哄着纵着，便是偶尔犯了错，也有无数人争上前来要替他开解。
裴少帅这二十几年来，只学会了发号施令，学会了说一不二，学会了唯我独尊，哪里学过低头认错。
裴大帅那被打断的数不清的皮带，都没能让裴聿峥那挺直的脊背弯下来低头说一声错了。
他那高高在上的骄傲，让他的嘴巴像被粘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更别说裴聿峥此时此刻心里不知为何还涌动着微不可察的不满。
她如此坦荡无畏，只讲父命如此，又言明齐大非偶，一片磊落，俨然对他裴家无半点心思。
想他裴家如此门庭若市，无数人费尽心机只求与裴家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她却这般避之不及。
之前以为她有所图谋时他只觉得她是小人行径。
现在她口口声声无心于此又不免让他觉得她没甚眼光。
裴少帅全然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有多婉转多变，他冷淡地看着这个在他面前不避半分的小女子，只轻哼了声。
“最好如你所言。”
琼音颔首：“自然。”
裴聿峥又看了她两眼，最后未再说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开了。
看着裴少帅的身影消失在游廊转角，琼音才松了口气。
回过头，画墨眼睛里包着一汪泪已经快要哭出来。
“小姐……”
小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之前在沈家时，沈老爷严厉是严厉，但那种严厉更像是学堂里夫子的严厉，怕还是怕的，但却知道最多不过被用戒尺打手心。
裴少帅却全然不同。
画墨只感觉自己在裴少帅面前要时时刻刻提着脑袋，总担心某个她不注意的时候她的脑袋就不见了。
今天更是她犯错在前，画墨怕死了。
小姐再与裴少帅说话的时候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眼睛只死死地盯着裴少帅腰间那个黑乎乎的家伙了。
那玩意儿叫枪，画墨知道，只用一颗子弹就可以要人性命。
琼音提起的气放下去后就看见画墨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她带着画墨往棠园走。
“哪里就至于如此。”
画墨再次听到小姐的声音才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颤颤巍巍地认错：“小姐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不乱说话了……”
琼音听了点点头。
“也好，今天就当是个教训。出门在外比不得在沈家时，在沈家我尚且护得住你，如今在这帅府我也算寄人篱下，自然不能如从前一般纵你。”
画墨连声保证。
“我都晓得，小姐。我今天实在不该，我没想到会遇到裴少帅。我以后一定少说话。”
琼音看她紧张，宽慰她。
“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以后还是该如何便如何。只是有些话不适宜在外边讲，你若是想说，便无人时同我讲便是。”
琼音虽然想要画墨谨慎一些，但并不是要她如此战战兢兢磨了性子。
她自小便被沈父要求讷言敏行，规矩更是一丝不苟不能有丝毫马虎，不想画墨也活成她这样，跟她一样事事周全殚精竭虑。
想得少些，人才会过得开心自在些。
…………
…………
刘言彰身为副官，自认为除了少帅家里人，再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了解少帅。
今天的少帅很不对劲。
他暗自下了个结论。
他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跟在少帅身后，端得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却在大脑里疯狂分析。
少帅其实和往常一样，从大帅府出来后就直奔操练场练兵，后又到了公署处理军务。
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但刘言彰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些微的疑点。
疑点一，他从大帅府接到少帅的时间比之前晚了许多。
少帅其实不常回大帅府，大帅府离操练场实在远了些，少帅事务繁忙，回去有诸多不便。他有自己的公馆，平日便歇在裴公馆。而少帅对于时间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无论是回大帅府还是去公馆，出来的时间总是固定的。
今天的时间却晚了，这是极少发生的事。但之前偶尔也发生过一两次，大都是大帅有事要吩咐，故而并不能作为重要参考。
疑点二，少帅今天不高兴。具体表现为皱了十五次眉，发了两次呆，还在进到公署里面后踹了挡他路的黄花梨木扶椅一脚。
少帅之前还是很喜欢这把黄花梨木扶椅的，更何况椅子只是稍微摆放得歪了些，分明用手拉开更容易些，少帅却想也没想踹了它一脚。
刘言彰都为它感到委屈，这是哪里来的无妄之灾。
疑点三，也是最最重要最最明显的一点。少帅竟然问了他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我怎么样？”裴少帅认真地抬头问他。
刘言彰几乎立刻站直了身体，就要行一个军礼证明自己的忠诚。
“英明神武，世无其二！”
听了刘言彰的回答，裴少帅却并没有摆出满意高兴的表情。
他挥挥手示意刘言彰出去。
看吧，是个人都会觉得他厉害。
偏生有人瞎了眼。
刘言彰一头雾水被赶了出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郑重其事得出了一个结论。
少帅果然不对劲，都开始怀疑他的忠诚了。
他接下来一定要好好表现，向少帅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