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
    裴聿峥暗自心想。
    以他娘如今和沈家小姐亲如母女的关系，再加上祖母对她的喜爱，必然会如沈家打算的那样想要让沈琼音嫁进帅府来。
    她若是与裴二郎有情妾有意自然再好不过。
    他无心于此，男女情爱在家国大事之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如今列强环伺风云激荡，国未安，民煎熬，大丈夫何以为家。
    裴二若是能结婚成家，也算了却祖母和双亲一双心事。
    至于他心底那偶尔闪现的零星不爽，裴聿峥亦自顾自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不过是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作祟罢了。
    他自恃甚高，从来不曾觉得自己差过别人分毫。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被人轻描淡写地忽略，掠过他而径直选择了别人。
    这份不甘在此之前从未出现，竟让他一时迷茫误以为成好感。
    这大概就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得到了一个并不喜欢的东西，却因为别人突如其来的争抢，让他凭空生出了几分珍视。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当争抢之人不在，当涌上心头的激情褪去，一切仍旧会回归到本真的模样。
    裴聿峥自觉已经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也成功说服了自己。
    他伸出右手看着掌心里的精致小盒子装的面脂，无端觉得有些可笑。
    今天中午他去庆云楼吃饭，听见隔着屏风的那段一群人嬉笑着炫耀曾同陵城最有名的交际花吃过便饭。他往常最不耐烦这些酒囊饭袋的吹嘘夸耀，不过是群无甚建树只有嘴上能耐的庸人。
    他今天原本也是打算吃了饭就赶紧走的，但他明明在吃饭却不知为何把那些人说起的讨女子欢心的小把戏听进了耳朵里。
    回来的路上莫名其妙让副官转了方向去了趟商铺，买下了这个据说最时兴最受新潮的年轻女子欢迎的面脂。
    家里哪里有什么年轻女子。
    母亲那里自然有父亲去操心。
    他发的哪门子的疯。
    裴聿峥又想起刚刚遇见的沈琼音手里紧紧握着的报纸。她一门心思直奔着竹园而去，甚至跟他打招呼都略显敷衍，更似有几分他挡了她的路的嫌弃与不耐烦。
    她显然有更钟爱更想要的东西。
    于是连话都没与他多说一句。
    裴聿峥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
    不知是在笑什么。
    他扬手正想要将掌心的东西随意丢掉，却又犹豫了一瞬。
    就这一瞬，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半路折返小跑着回来的琼音就看到裴少帅一个扬手的背影。
    琼音顿住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裴少帅这个略显怪异的姿势。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听到动静的裴聿峥已经自然地收回手，将那个面脂重新收回掌心，施施然转过身来。
    已然恢复平静的目光在看到琼音的时候颤了颤。
    他还以为是哪个莽撞路过的小丫鬟。
    他看见沈琼音因为急促跑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有那张晕红的脸颊，正微张着红唇平复着呼吸。过于优秀的视线甚至能让他看清她鼻尖微微湿润的汗珠。
    裴聿峥将视线移向那双水润的眸子。
    “怎么了？”
    他平静地开口问道。
    不去想心脏刚刚那一瞬间莫名错跳的一拍。
    琼音见裴少帅并没有什么异样，她缓和了下呼吸才郑重其事地对着裴少帅道。
    “我来谢谢你。”
    裴聿峥依旧没有什么动容，但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谢我什么？”
    “我能去陵城中学念书，多亏了你费心。”
    之前周婉莹见琼音很是喜欢读书看报，又想起她自小都是请女先生到家里来教习，没有去过学堂念书。而她年纪又还这般小，正是读书的年纪。也是她昏了头，想七想八却忘了这最紧要的一件。
    便同琼音说了她的想法。
    琼音自然惊喜得无以复加。
    她原以为能时常去找聿岑哥哥探讨就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学堂念书，但她这样不大不小的年纪，突如其来要插入一个年级的学习哪里是说去就去的，其中必然要费许多的心思。
    裴家已经待她足够好，她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也没想再让他们为自己多费心。
    琼音本想拒绝，然周婉莹见她流露出的欢喜已明了了她的心思。
    她也看见了她眼中的忐忑和犹豫。
    周婉莹嗔怪地看了琼音一眼。
    “小孩子家家，少想七想八。不过去上个学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让你聿峥哥哥去办就行。他一个少帅，不至于连这点儿事也办不成。”
    “真的可以吗？”到底年岁尚小，再是懂事，也还藏不住太多心思，欢喜就那样全然写在脸上。
    周婉莹伸出手指点了点琼音一笑颊边就凸显出的小梨涡。
    含笑应道。
    “自然。”
    裴太太将这件事在餐桌上说与了裴少帅听。
    裴大帅听了也连连点头。
    “念书好，是该去念书。倒是我们疏忽了。”转头便叮嘱裴聿峥，“聿峥，你上点儿心。”
    裴聿峥当时点了点头，侧脸看向琼音，问她。
    “想去念书？”
    琼音轻声嗯了一声。
    “好。”
    “那以后琼音妹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知无不言。”裴聿岑温和地对着琼音说道。
    裴聿峥那声微不可察的好瞬间便被裴聿岑谈笑的话语淹没。
    琼音自然也没听到，她那时已经和裴聿岑熟悉起来，便只认真地回应了裴聿岑。
    “谢谢聿岑哥哥。”
    裴聿峥没再说什么，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不过隔了数日，他便让副官刘言彰跑了一趟大帅府告诉琼音一切已经办妥当了。她下礼拜一就可以去陵城中学入学。这两天抽时间让裁缝来一趟大帅府，给她做两身要穿的校服。
    他却一连数日都没再回来。
    裴太太问过去，也只是刘言彰回复说少帅最近事多繁忙，日常都歇在了公馆。
    琼音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当面和裴少帅道谢。
    只是后来他久不回来，她又忙着应付对于她来说颇有几分艰难的学业，零星的一点时间也全用在了询问聿岑哥哥身上。
    便就这么……忙忘了。
    最近裴少帅倒是时常回来了，但琼音也只在吃饭时偶尔见到他，她脑子里又被太多东西霸占着。
    这句谢便一直没能说出口。
    今天更是也差点错过。
    由是她这句谢更加真心实意，甚至还带了两三分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