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堆呢？”
    铁蛋儿指着剩下那几个银元问。
    昏暗的灯光下，铁蛋儿看见他大哥的脸悄悄的红了。
    “这是哥存来以后娶媳妇的。”
    铁蛋儿捂着嘴巴偷笑。
    他哥长得挺俊，巷子里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哥，好几次他都看见他哥被人拦在那棵歪脖子树下。
    铁蛋儿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说自己怎么就没女孩子喜欢呢？
    哥俩一直说话到半夜，谢源鹏把家里的财产都跟铁蛋儿交代了一遍。
    铁蛋儿听得直打瞌睡，往炕上一倒，用被子裹着脑袋，声音闷闷地不当一回事。
    不是有他哥吗，这个家轮不到他来当。
    他也管不好钱。
    谢源鹏摇了摇头，仔细把钱数了一遍，分别把桌上的几堆钱放好藏起来。
    床上的人已经睡得昏天黑地，屋里很快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院子里有水声，谢源鹏蹲在一个木盆前面，往衣服上打肥皂，正在洗弟弟妹妹的衣服。
    坚持跑了几年的步，杜还笙的身高终于长到了同龄人的平均水准。
    “花生，又跑步啊！”
    杜还笙抬头，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看见是谢源鹏，他露出个笑，说：“源鹏哥，你又要去码头吗？”
    青石巷附近有个码头，要做工的人会聚集到那里，等着工头来选人去搬货。
    谢源鹏挽了袖子，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银元和一个草编的蝴蝶。
    杜还笙收了蝴蝶，没要钱。
    “拿着！”
    这是他给还笙帮忙卖货的钱。
    还笙背着手，脸上还淌着汗就跑了。
    谢源鹏无奈摇头，把钱收起来，打算回来经过杜家酒楼的时候拿给还笙的父亲。
    还笙在谢家门口停下来，黑小子铁蛋儿从里面走出来，剥了个鸡蛋塞进还笙的嘴里。
    杜还笙差一点被鸡蛋噎死，跳起来往铁蛋儿脑袋上招呼了两巴掌。
    他伸长脖子咽下鸡蛋，看铁蛋儿的眼神十分嫌弃。
    “你和源鹏哥哪里像兄弟了，哼。”
    铁蛋儿摇头晃脑：“不像他也是我亲哥。”
    杜还笙看着巷子里肩膀宽阔的谢源鹏，嘟囔着：“你哥要是我哥就好了。”
    他是家里的独子，十分羡慕铁蛋儿有个万事都能挡在他面前的大哥。
    铁蛋儿嘿嘿两声：“让你娘给你生个哥哥不就行了。”
    杜还笙扭头去看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铁蛋儿不读书是件好事，因为就他这个智商，读了也是白读。
    杜还笙会英语的事情整个学校都知道，老师还让他给低年级的学生上英文课，答应免了他的学费。
    他是学校里唯二会英文的，另外一个是每一年都出国的郑启文。
    杜还笙没有学英文之前，他会在课间的时候时不时冒出几句，班上没人听得懂。
    同学们都捧着他，说他会洋文，让他教几句。
    郑启文不屑一顾，他一直都觉得以他的实力，应该去更好的学校读书。
    “你们这辈子都学不会洋文，死了这条心吧！”
    他傲慢又鄙视着所有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杜还笙也会英文。
    而且英文比他说的还要好。
    杜还笙在学校开了一个小课堂，每天放学后，大家可以跟着他学习半个小时的英文。
    不过要支付一定的费用，一个银元学一个学期，没有银元的可以用铅笔或者其他的物品来当学费。
    所有人都跑去找杜还笙了。
    他不再是唯一的那个。
    郑启文气得半死，又不能说什么。
    他是少爷，做不出那种丢人现眼，给人上课的事情。
    放学后，交了学费的学生，和来试听的学生把杜还笙围在中间。
    郑启文坐在第一排，没有走，装模作样的拿出作业来做。
    别人喊他一起回家，他就说自己要留在学校自习。
    后面在上英文课，书声琅琅，少年的声音清朗自信，口语非常标准，一下子就把郑启文带回了他曾经旅游过的那些国度。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本来以为杜还笙的英文就是三脚猫功夫，和他比起来差远了的。
    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标准。
    补习时间结束，杜还笙收了书包，开始布置今天的作业。
    郑启文动了动耳朵仔细听，悄悄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他心想，自己这可不算是是偷听，是杜还笙自己爱炫耀，话说得那么大声，他想听不见都难。
    这么想着，他背上自己的书包，跟在杜还笙后面。
    杜还笙后面跟着个人，他脚步没停，拐了两个弯进了杜家酒楼。
    郑启文趾高气昂迈过台阶，把自己的名牌书包放在桌面上，伸长脖子喊：“小二！”
    小二上前招呼。
    郑启文指了指刚换好衣服站在柜台里的杜还笙：“我要他给我点！”
    杜还笙停下拨算盘的手，从柜子上捞了一条围裙系在身上：“我来了，你想吃什么？”
    郑启文仰头，杜还笙身形挺拔，明明是个小二，怎么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郑启文叉腰站起来，“把你们店里最贵的菜都上上来。”
    杜还笙表情不变：“你一个人吃不完的。”
    郑启文摸了摸鼻尖，看见了他眼睛里的劝告，没有鄙夷，是那种很友善的劝告。
    “你，你别管！”
    杜还笙摇头，在他面前坐下来：“郑启文。”
    郑启文被他忽然间这么一喊，后背一抖，心跳都快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中，杜还笙很少喊他的名字。
    他们之间的称呼，都是用“喂”、“小二”、“姓杜的”、“姓郑的”来称呼对方。
    连一句“同学”都不曾喊过。
    郑启文站在原地，“干什么？”
    杜还笙看了一眼他故意放在桌面上的书包，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张手帕，垫在书包下面
    “你别摸我书包，手脏死了！”
    杜还笙眉毛皱了一下，同班的同学，包括他自己，每一天都在长大。
    只有郑启文，对他的敌意一直没有变过，总是做一些无聊的事情来针对他。
    杜还笙没那个精力陪他玩这种游戏。
    “你的书包很好看，我这辈子或许都买不起。”杜还笙看着郑启文的眼睛忽然道。
    郑启文：“......”
    这人怎么回事，忽然开窍了？
    郑启文得意地笑，又听见他说出下一句：“因为我只会背我妈妈给我做的书包！”
    郑启文的衣袖被拽了一下，穿着围裙的少年对他笑了笑。
    “你的书包很贵，我很羡慕。”
    郑启文张着嘴，不知所措地被他拽了一下，跌坐在凳子上。
    这是他最想要听到杜还笙说的话。
    他就是要他羡慕自己，羡慕自己家里有钱，羡慕自己......
    郑启文开心不起来，他忽然间觉得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