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六郎这才和缓了脸色。
    对道慈笑道：“法师，旁边有单独的阅览房，您可以在这里翻阅。当然，我家老太公已经发了话，您还可以把自己想看的书，带回去看。”
    这可是连宋六郎这嫡系亲孙子都没有的待遇。
    说话间，那捧书的婢女已经到了眼前，穿着外间宴客园中的衣服。
    似宋园这种大户人家，都很讲究。
    管理花木的婢女，专司庖厨的婢女，负责洒扫的婢女，各有各的差事，互不相干。
    宴会上待客的婢女，并不能随意进入藏书楼。
    …
    道慈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走到近处的婢女已抬起眼来。
    身边的宋六郎还在与他说话，并没注意到。
    那婢女的双眼，居然是黑漆漆的，没有眼白！
    仔细看，那黑漆漆之中，还翻涌着什么东西。
    她手里捧着的书跌落地上。
    道慈伸手拽着宋六郎往后退了两步。
    婢女开口：“公子，经书……”
    她只说了这几个字，黑色液体从她的口鼻五窍中流出。
    婢女眼中的黑色翻腾着，她又往前走了两步。
    终于倒地，不断抽搐。
    在她身下，黑色的液体如同血液，汩汩流淌出来。
    宋六郎彻底傻在当场。
    “这，这……”
    道慈抿唇，脸色冰寒。
    没想到，宋园竟会先遭了殃。这应该是齐酥曾经提到的黑水蛊。
    他朝着窗外做了个手势。
    屋顶上响起尖锐短促的哨声。
    这是唯有玄鸟卫能读懂的命令。
    道慈拽着宋六郎，把他拖出藏书楼。
    “方才那人身体里有蛊虫，不要让人随意接近。”
    宋六郎脸色雪白，被阳光一晒，才终于醒过神。
    “也不知藏书楼里还没有其它人。”
    道慈：“没有了。”
    即便是阳光下，他眸色也格外幽深，格外冰冷。
    明明他们同时进楼，他却显得比宋六郎更了解这里。
    “先派人去通知家主，暂停宴会，所有客人不要聚集。”
    慌乱之下，宋六郎莫名就信了他的话。
    “我现在就去！”
    他急匆匆消失在藏书楼外。
    道慈手腕上幽黑的珠串，映着正午阳光。
    他回头，对着空空如也的楼阁说：
    “隐身。”
    …
    果然，很快从石阶阴影之下转出一个人来。
    那也是个女子，穿着婢女的衣服。
    神情阴郁。
    对着道慈冷冷一笑：“劳烦佛子，先跟我走吧。否则，这宋园的宴会上，今天能有几人活着，还真说不准。”
    白衣僧人走下石阶，没入阴影里。
    神色平淡。
    “可。”
    。
    凌霜园里，菊花开得正好。
    温泉水隐在地下，偶尔露出一条淙淙小溪，将这片菊花园滋养得葱茏旺盛。
    这片园子里名贵的花种不少。
    凤凰坠羽、玉壶春、墨菊、瑶台玉凤、朱砂红霜。
    园子里只有花，没有人的气息。
    因幽静，越发显得如仙池神境。
    阿焉沿着花圃赏玩，偶尔跟侍花女交流几句。
    她显然很喜欢面前这株瑶台玉凤，驻足赏玩了许久。
    白色花瓣若凤凰振动翮羽，中心一点鹅黄，清丽动人。
    沈清瑜蹲在阿焉身边。
    “你喜欢这个？”
    不待回应，他伸手过去，咔嚓一声，把开得正当好的菊花折下来。
    递到阿焉面前。
    “送你了。”
    阿焉皱了皱眉，还是接过。
    垂眸打量着折断的花枝处，目光惋惜。
    沈清瑜丝毫不能共情她的心情，兴致勃勃往四处一指：
    “这些花你喜欢么？若是喜欢，我可以把它们都折了，送给你带回去。”
    阿焉：“不必了。它们待在该待的地方，就很好。”
    沈清瑜托腮看着她。
    “既然你满意了，那么你也该报答我了。”
    “报答你？”阿焉一怔。
    “对啊。”沈清瑜笑得像狐狸。
    “在我看来，折一朵花，跟折一个人，差不多。现在，我把一条命送给你了，也该你报答我了。我喜欢你养的那些小虫子，不如就让我拜你为师吧？你若不喜欢，拜你为干娘也可以。”
    阿焉神色古怪。
    嘘——沈清瑜把手指竖到她唇边。
    “想清楚了再回答。在我这里，是没有不这个字的。”
    阿焉现在明白了。
    为什么之前婢女说不要招惹他。
    这人是真的，脑袋有病。
    不过，这种人她也见过几个。跟他们打交道，最重要的是，不能讲道理。
    阿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虫子？”
    沈清瑜大笑。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女人呐，女人最会装模作样了。不过我现在没有太多的耐心。所以，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吧。”
    至于他是如何知道的？
    只要他愿意，整个金城，没有能瞒住他的秘密。
    只要是老爷子知道的事情，他都能知道。
    阿焉撤掉柔弱的伪装，面无表情。
    跟疯子打交道，还有一个原则。
    那就是，不能触怒他们。
    “好啊。”她说，“等我回去了，挑几只给你。”
    沈清瑜却不肯罢休。
    “你现在就给我。”狐狸眼笑意狡黠。“我猜，你现在身上就带了不少吧。”
    阿焉定定看着他。
    风拂动她手里瑶台玉凤的菊花花瓣。
    沈清瑜退后一步。
    “啧，你动了杀心了。”
    两人正在对峙，冷不防听到一道雄浑的钟声自园中滚过。
    仆人出去片刻，回来时已变了脸色。
    “公子，快，咱们赶紧避一避！说是有西戎探子混进来了。”
    西戎探子？
    “主宴那边都撤了，公子，咱们快走吧。”
    西戎的探子不重要，虫子才要紧。
    阿焉率先抬脚，沈清瑜紧随其后。
    “你去哪里？”
    阿焉：“去找秦大人保护我。”
    沈清瑜笑道：“我也去找秦大人保护我。”
    园外乱糟糟的，到处是奔跑的仆人。
    宋园很多年没出现过这样的乱相了。
    众人只知道有西戎探子，却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两人路过来时的那座石桥。
    沈清瑜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的清音阁。
    “奇怪，不是说宴席已经撤了么？怎么戏台上，还有人在唱戏？”
    可不是么？
    那管弦嘈杂的声音，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就好像，一台好戏，角色齐全，堪堪开场。
    阿焉眸光动了动，嘴角弯起。
    不错嘛，那些西戎蠢货。
    不枉她牵线搭桥，现在，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不去找秦商了。先去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