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管事皱着眉,从窗边探头看出去。
真是胡扯。
什么叫,岐山王殿下跳城楼了?
最近这京中的谣言越发荒诞了。
那喊话的是街上的帮闲,扯着嗓子在附近两条街跑来跑去,唯恐别人听不到。
因为最近这些时日的斩刑。
这片集市氛围肃杀,明面上看不到太多人闲逛。
实则都躲在商铺的角落里,悄悄窥探着。
果然就有人问那帮闲了。
“什么跳城楼啊?”
那帮闲见人搭腔,嗓门更大。
“岐山王啊,岐山王你不知道?”
嘿,谁不知道岐山王?但他老人家这段时日不是深居简出的避嫌么?
慈云寺连着死了好几个和尚,也没见他出面啊。
帮闲说道:“岐山王殿下回京了!你们猜怎么着?”
“殿下在城门口就被卫军拦下了。还要把他抓捕起来送往昭狱!”
“那殿下就问了,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就要被送往昭狱?”
“城门卫说,云峥涉嫌勾连前周逆党造反!”
“城门口还有人看热闹起哄,说这岐山王不是个好东西,前些年哄骗大家降了新朝。”
“结果新朝不是个东西啊!绣衣使那群疯狗随便网罗罪名欺压平民,死在他们手上的,十个里九个都是冤死的。”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紧闭乾京城门,跟魏昭那反贼,鱼死网破呢!”
殿下一听,脸色就不对劲了。
他站在城门口长长叹了口气。
然后也不进城了,直接就踏上了乾京城楼,对着万里长天,眼含热泪。
民心如此。
殿下他也深感愧疚。
他对不起乾京百姓,而且却又担负着造反的罪名。
殿下他是想以身殉国啊!
那帮闲说得唾沫横飞,活灵活现,就跟自己亲眼看到了一样。
…
这件事太大。
不管真假,岐山王跳城楼的话题都太吸引人了。
那人还没说完,附近就围了一群人。
有问岐山王到底跳没跳的。
还有专门打假的。
“别听这厮胡说八道!京墙城楼,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上去的?更别提是岐山王那等文质彬彬的人。以为那些城门守卫都是吃干饭的么?”
那传话的人被众人围在中间。
不知何时,齐酥也已经站到了窗前。
冷眼看着下面的乱相,神色沉沉。
宋管事怕她多想,伸手要把窗子关上。
“王妃莫要听这些人胡说八道。”
齐酥按住她的手。
淡淡道:“既然是胡说八道了,听听也无妨。”
她对这件事莫名介意。
虽然听起来很荒诞,但是,原书里——
那早就被她抛到脑后的原书里,道慈和尚,的确是被秦商以奸计逼迫,跳下城楼死的。
她不可能不在意。
。
距离斩刑还有半个时辰。
齐酥手指不耐烦地敲在窗棂上。
宋管事安慰她。
“殿下并未传来归京的消息。他若回城,一定会告知王妃的。”
长街中心的闹市区,已经乱纷纷的热闹起来。
怎么听,怎么看,岐山王跳城楼,都比处斩老和尚有意思多了。
“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岐山王刚站在城楼上,你就赶紧跑出来,四处宣扬了?”
帮闲呸的吐出一口唾沫,斜着眼睛看去。
“自然是有人给我钱,让我跑来宣扬的。不然老子是闲得蛋疼么?”
宋初摇了摇头。
“殿下为人,岂会随意轻生?他也绝不会抛下王妃不管的。我这就命人去城楼那边探探消息。”
齐酥觉得她说得很对。
肯定是扯淡。
那人总是一副大局在握,淡定从容的样子,怎么可能跳城楼?再说都娶了老婆了,他倒是敢呢?
她把这不安压在心里。
眼看着到了午时,该处斩老和尚了悟的时候了。
却没有看到有人被押送过来。
围观的人都有些窃窃私语。
这老和尚今天还杀不杀了?
…
午时一刻,刑场差役宣布。
慈云寺了悟和尚的斩刑今日取消,择日有消息再宣。
宋管事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
齐酥起身,从酒楼离开。马车已经备好在楼下,一路朝着乾京城门行去。
乾京城正南门关闭。
所有人不能进,不能出。且不能靠近城门。
而且,距离城门几百米外就设了栅栏,不许人靠近,还有专门的兵士把守。
围在城门处的乱纷纷百姓,都被兵士驱逐开来。
但乌压压的人群中弥漫着一种紧绷,又惴惴不安的气氛。
就好像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大秘密,又共同被禁言。
齐酥拉住一位老者。
“前面发生了何事?城门怎么不让出了?”
那老者摇摇头,一脸惶恐。
“官爷不让说,不让说。”
后面背着竹篓的小伙子按耐不住。
“有人从城墙上跳下来了!还说是个大官,什么王爷的。现在城门已经关了,谁都不让出去了。”
听完,不止齐酥,连宋管事都变了脸色。
正欲再问,前头官兵开始驱逐。
“散开——不许拥堵,立刻散开!”
人群喧嚣起来。
齐酥眼见着两队官兵,连同绣衣使的差役,从城门洞里推着一辆板车过来。
板车上的人覆着的白布,早已被染得血迹斑驳。
而后,车上那人,被挪到一辆马车上。
车夫甩着鞭子,马车从人群前的空荡处快速驶过,消失在目力尽头。
…
“啊,那就是岐山王的尸首啊!”
人群里忍不住再次议论起来。
岐山王云峥从城楼上跳下去。
说是愿以此负罪之身,清洗所有罪孽。
临去前,他在城楼上遥遥往望北,向皇帝请求两件事。
一是,希望陛下能放过慈云寺的大小僧侣。
他们都是方外之人,与此事并无关系。
二是,为民请愿。
惟愿天下无兵乱,百姓长安宁。
齐酥耳中嗡然响成一片。
她又抓着一个人来问:“岐山王,真的从城楼上跳下来了?”
“可不是么?”
那人立刻回应。
十丈高的城楼,他从上面一跃而下!
那时是正午,城门内外正聚集了一大群进出的百姓。
岐山王殿下穿着还俗前的白色僧衣,手里还笼着一串黑色佛珠。
依然是往日做佛子时,那庄严冷肃的模样。
他声音朗朗,临死前说的话,不少人都听到了。
跃下来之后——
唉,那么一位得到高僧,最后却化为一滩血肉模糊的尸骨。
散落的佛珠溅的到处都是。
还有不少人捡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