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晴空如洗,阳光明媚。
心情不甚明媚的崔珍珠,撅着可以挂油壶的嘴巴,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赔礼,以及一个崔夫人派来的稳妥老嬷嬷,坐上了去李家的马车。
到了李家小院,崔珍珠方下马车,就嘟嘟囔囔的嫌弃:“这院子是麻雀窝吗,还没我们家马厩大呢。”
“小姐,慎言!”老嬷嬷一脸严肃提醒道。
“知道啦知道啦。”
这老嬷嬷是崔夫人出嫁时的陪房,在崔家很有些脸面,崔珍珠在老嬷嬷面前也不敢造次。
老嬷嬷上前敲响木门。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响,木门打开。
崔珍珠还在纠结要摆什么表情,就看到从门内走出一个黑黄面的老妇人。
“你们是谁?我们家主人现在不在家。”
崔珍珠顿时眼前一亮,喜道:“嬷嬷,李夫人既然不在家,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老嬷嬷目光沉静,未看崔珍珠喜形于色的脸,转头去问王婆。
“请问妈妈可知你家夫人现在何处?”
王婆上下打量她们主仆二人形容。
“我家夫人刚出门没多久,她未曾告知我,但今日夫人带了好些个亲兵,应该是去救济堂了,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
崔珍珠揪着手中的锦帕,满腹怨气,她实在搞不明白,嬷嬷为什么一定要带她去找林雁语?
还是去那种她从未涉足过的贱民聚集地。
崔家的马车很快便赶到了救济堂,崔珍珠心里还有些惧怕,她过年出来游玩时,遇到过流民闹事,个个邋遢肮脏,穷凶极恶。
但当嬷嬷掀开车帘子时,她瞥过去,却没有看到一个有威胁性的成年男性。
救济堂台阶前,或坐或卧,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大多是抱着孩子的妇女,也有些鹤发鸡皮的老者,竟无一壮年男子。
“这……”崔珍珠往前伸头,扶着窗帘,眼睛圆睁,嗫嚅道:“嬷嬷,这救济堂,怎么一个青年男子都没有?”
还未等老嬷嬷说话,打东边的路上,走来一队穿着班服的衙役。
在门口晒太阳的众人,见到这队官差,又惧怕又疑惑,胆小的已经稀稀拉拉往里走了。
一个班头模样的人,站到救济堂门口,敲响了铜锣,黑檀檀的脸板着,大声说道:“所有人出来,所有人立马出来,我们知府大人有事要宣布。”
不过须臾,救济堂的门口,站满了破衣烂衫的老弱妇孺,俱战战兢兢,形容畏缩,有些孩子被气氛所迫,哇哇大哭起来。
班头眉头皱起,满脸厌烦,他粗声粗气的大声宣布。
“我们知府大人家的彩霞小姐,今日请了戏班子唱莺莺传,说城西的柳树好看应景,要来城西搭戏台子唱戏,你们在这里实在碍眼,叫你们立时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话音刚落,人群霎时惊慌失措,哭成一片。
一个须发皆白,颤巍巍的老叟哭道:“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我们千辛万苦到此,只为了一条活路,竟叫硕鼠酷吏当道横行,你们现在把我们赶走,跟叫我们去死有甚区别?”
“老东西,谁给你的狗胆,竟质疑知府大人。”
那班头眉眼倒竖,面部狰狞,上前一脚将那老叟踹倒在地。
“识相点的,都赶紧自己给我滚,不然就别怪我们手中棍棒了!”
周围妇人孩童上前扶起老叟。
他颤巍巍站起身,朝后退了几步,嘴角带着一点鲜红,捂着胸口满面慨然。
“苍天既不给小老儿留活路,我亦不浪费你们的棍棒了!只希望老天爷发发慈悲,让你们这群畜生不如的官吏,早日遭到报应!”
说罢,老叟竟扭头撞向门前石柱,霎时头骨碎裂,血溅桃花。
人群涌上前去大哭,有几个模样稍大点的孩子,回头仇恨的瞪向班头。
班头被看的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一群不知死活的贱民,敬酒不吃吃罚酒,既不愿走,那就把尸体留在这,给我打!”
救济堂的人,被地上蜿蜒的鲜红刺激,不知哪个女子喊了一句:“跟他们拼了。”
一时间两伙人打成了一团,救济堂人多,但终究是老弱妇孺,手无寸铁,很快便落于下风。
崔珍珠紧攥着手中绣帕,眼眶通红,含泪道:“嬷嬷,这些人太坏了,不行,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说罢,欲下马车,老嬷嬷一手拦住了她,亦红着眼眶。
“小姐,你下去也没有用,你只是个粮商的女儿,你觉得知府大人的人,会卖你面子吗?”
“那、那怎么办呀?”崔珍珠又开始抽抽噎噎的哭。
“等。”
“等?等谁?”
……
一个被打倒在地,头脸流血的女子,抱着脑袋疾声喊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对我们赶尽杀绝,可有告知过李参将与李夫人!”
众衙役霎时一愣,纷纷住了手看向班头。
班头迟疑了一瞬,大声嚷道:“救济堂一直归府衙管理,李参将只管巡防,他还能管我们府衙不成?!崇州府是节度使大人和知府大人说的算!他李宴齐算、算哪根葱!”
班头内心也叫苦不迭,他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州府的流民一直是李宴齐在规整,如果不是钱彩霞非要来城西搭戏台子,哪会有这出?
忆起那个刁蛮大小姐威胁自己的话,班头闭了闭眼,喝道:“把人都给我赶出城去,不愿走的就地打死。”
崔珍珠眼睛登时瞪大,握着绣帕,不顾嬷嬷阻拦便要下车。
“慢着!”一声娇喝响起。
恰如那霜剑破冰雪,甘霖洒涸流。
救济堂的众人动作整齐划一,看向太阳升起的东方,烈阳的光辉洒在每一张鼻青眼肿、乌糟糟的脸上,反射出热烈的希冀之光。
“李夫人!”
“雁语姐姐!”
崔珍珠顺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
她仅仅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圆髻,点翠未施,素肌白面,上身穿着方便行动的卵青色短襦,下身一条素白罗裙,浑身一丝首饰皆无。
但崔珍珠此时却觉得,这个气喘吁吁、朝这边奔来的女郎,霞光披身,光芒万丈。
刺得她眼中的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