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水云带回来一个人的消息，好像扔进了鱼塘里的炸雷，激起满池子水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家主喜欢这一类白痴傻瓜。”慕青阳喃喃自语，原地打转，又想起了他的小师弟，哦，不，他的小师兄。那个朱水云也很喜欢的小傻瓜。
“怎么办！现在用药把我毒傻了，还来得及么？”他颇为绝望地仰面看天。
“嗯？你想要变傻？我满足你。”路过的朱寒江眼睛一亮，竟然还有人想要这种，满足你。
他掏出来袖子里的几个小瓷瓶：“这个，一劳永逸，直接进棺材。这个差一步，要先做几年疯子……”
“……”慕青阳皮笑肉不笑将药瓶推远了，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寒江啊，我们几年前可是睡一张床的关系！”
朱寒江瞥了一眼，这倒没说错，但当时，他们是二十几个人挤一张大通铺上！若是这么说，他还可以厚颜说一句，朱水云和他也是睡一张床的关系啊！
“所以，那个病人，”慕青阳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往里看几眼，“怎么样？”
朱寒江想了想：“……长得挺丑的。”
他又掏出来一个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点头：“没我好看。”
慕青阳颇为无语，他晃了晃朱寒江的肩膀：“我是说，他长得，呃……”
“我觉得不是。”朱寒江想了想，“不像雨先生和莫先生。”
不是一类的美。
“不过的确够傻。”朱寒江叹了口气。
“废话，听说被毒坏了脑子能不傻吗？”
“不，我是说，他被毒傻之前，就够傻的。”朱寒江道。
他是医者，自然能看出来病人之前的武功多高，这么高的武学天赋，把自己混成这副惨样，多少有点傻。
“现在，倒也是因祸得福了。”慕青阳幽幽叹了口气，“我也想变成那样的小傻瓜，然后被家主捡回来……”
“那你的梦想不是已经完——”朱寒江的话戛然而止，他伸手，接住了一只信鸽，眉头微皱。
慕青阳认出来那个信鸽不是快活城的：“嗯？药王谷的信？”
朱寒江微微点头，展开一看，眉头皱得更紧：“夜鸦师侄的妻子去世了。”
这封信是辛百草寄来的。上面说了夜鸦日夜不休研究救他妻子的办法，但最后还是失败。
“他状态有些不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似乎在打探西楚药人的事情。”朱寒江道。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握着烟杆的手指收紧。
众所周知，快活城收留了一大批西楚的人，虽然西楚剑仙没有露面，一直在北蛮做生意，但还是有不少人猜测，当初消失的儒仙剑仙是不是在朱水云手下。
药人之术是西楚儒仙的秘术，可以让尸体动起来，‘死而复生’，让活人短时间功力翻倍，自然会引起多方窥伺。
这次百里东君的西楚剑歌横空出世，不少人恍然大悟，又开始猜测剑仙儒仙，在镇西侯手里，当初他们二人是被俘虏了。
夜鸦也是如此以为的，他已经在前往乾东城的路上了，听闻辛百草新收的小弟子司空长风和百里东君关系不错，他还特意带走了司空长风。
“我去禀报家主。”朱寒江微微皱眉，他可太了解夜鸦这种人了，内敛自闭，阴暗偏激，需要提防。司空长风好歹也是快活城的人，还是他的师……侄孙，他作为长辈，也要多照顾一番。
府内的人已经少了一小半，比如谢千机几个和尚，慕雨墨水官和谢不谢等人，被风秋雨带到南诀，为未来占领南诀做准备。
值得一提，萧毅是主动跟过去的，他声称，自己曾经被朱水云送了一个皇位，他要还回来，将南诀打下来送回来。如此，留下一封告别信，不待朱水云回应，便提着枪，直奔南诀。
这封留信朱水云还没看，放在书房里，也没有指名道姓，就被代替处理公务的洛轩先一步拆封了，他看完大为恼火，不知道这个萧毅算哪根葱，竟然张口闭口送皇位。
“我看他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洛轩眉头微蹙，语气轻佻，唰啦展开扇子晃了晃。
“但这是一个好主意啊！”和他最近混得关系不错的顾剑门最近老是来书房打转，实在是留在西南道的晏琉璃太卷了！她已经完全控制了西南道，让活财神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开始往外扩张，将他老哥都挤到角落里了……
所以顾剑门寻思着，是不是自己也要表现得有用一些？他坐直了，眼里闪着亮光，“你说，我是不是也可以……”
也去凑个热闹，帮水云抢个皇位啊！
洛轩愣了愣，沉吟，这个主意不错，但南诀毕竟是风秋雨的地盘，他要给大师姐几分面子。
“我们去插手不太好吧？”
“哎，纠结什么！”顾剑门笑了一声，“你和你师姐关系不错，就当去帮忙呗！到时候和她商量一下，先让水云做开国皇帝，然后传她做太子，封一个太上皇，不影响什么。”
还有什么礼物，是比一个皇位更加珍贵体面呢？
洛轩听着也心动了，哎呀，可以亲手取得一个帝国，送给师父！听着就激动！
我怎么就没有什么前朝遗孤的身份呢！
不过没关系，师姐的就是我的，我和师姐亲亲蜜蜜，我助她一臂之力，代她送给师傅也是自然的！
如此，洛轩几人也包袱款款，奔赴了南诀。
朱寒江找过来的时候，朱水云正在教李莲花认东西，她正在估算，李莲花现在大概是几岁孩子的智商。
爱钱爱银子，喜欢吃甜的，唯一不好的是，手上沾了糖粉的时候，总会去舔……
“莲花。”他指了指池塘里的粉白色，失焦的两眼朦朦胧胧。
李莲花的语气带着感慨，语调有点慢，但完全听不出来异样。
“嗯，是莲花。”朱水云也放缓了语气。
然后他看了看朱水云，又看了看那朵莲花，忽然走上前，将它掐下来，举到了朱水云面前：“送给你。”
他眯眼笑着，懒洋洋地，这句话不紧不慢，说得温吞，素白的手沾惹了池水，托着那朵粉嫩的莲花。
啪嗒——
一滴水珠顺着春葱一样的指尖落下来。
他现在看起来又不像一个小傻瓜了。倒像是一只叼来了鲜花，在太阳下眯眼假寐的小狐狸。
阳光照在他缎子一样的肌肤上，泛出来金色光芒。
朱水云低头看了一眼。
“……谢谢。”
等到朱水云接过，他又站了起来。
“一朵不太够吃，”李莲花嘀咕着，又指了指另一边：“又来了三朵小莲花。凑够一篮子就可以做莲花酥了……”
朱水云看了看，默然，那是池里的锦鲤，在水面上透气。红白两色相间。
“……那朵莲花不能摘。”她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李莲花，“还有，莲花酥里没有莲花。”
“呀！来了一朵超级大的莲花！”她听见李莲花又嘀咕着，“这么大，怕不是莲花成了精。”
朱水云扭头，来的是一袭粉衣，内衫白色的朱寒江。
朱寒江微微一笑，正要接话，又听见李莲花继续说道：“莲花精熬粥好吃么？这么大的莲花酥要吃多久？”
“听说人参果延年益寿，不知道这莲花精吃了会不会和蟠桃一样……”
朱寒江将手里的烟杆捏出来了一丝裂纹，他皮笑肉不笑地刮了两眼李莲花。
人参果，莲花精，蟠桃，一句话是各说各的，看出来的确是个傻子了。
朱水云说了李莲花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所以这个小傻子满府邸乱跑。
朱寒江怀疑他不是真傻，因为他最爱跑的地方，是朱水云的房间。
比如，一到了睡觉的时间，就自动抱着枕头钻进去，动作可熟练了。又比如，除了吃饭的时候，能在食堂点心厨子面前找到人，其余时间，总是跟着朱水云瞎转。
现在，他看见那个傻子把那个脏兮兮的花摘了下来，还送给了朱水云！那花汁都流到手上了！
我可怜的家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人间疾苦！
他愤愤不平，将那朵花抢过来，犹豫了一秒，没有直接扔在地上，反手丢到这个死莲花的怀里，然后掏出帕子，细心将朱水云的掌心擦干净。
等到最后一点水渍被擦干净，他才松了一口气，舒服了。
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治好这个傻瓜！让这个傻瓜不能再装作有脑疾，用这副傻样子骗人！
朱水云虽然更喜欢小傻瓜，但朱寒江想要治好李莲花，她也觉得无所谓。
她绝不会主动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哪怕那是好事。但当自己不喜欢的好事发生的时候，她也不会阻拦。
朱寒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将夜鸦的事情转述给朱水云，还将那封信带来了。
朱水云沉吟，夜鸦，十几年后天启城药人事件的主谋之一，因为失去了妻子走火入魔，开始研究复活的办法。恰逢百里东君暴露西楚剑歌，无数人窥伺药人之术，儒仙古尘决意赴死，但也想为药人之术留一份传承，便将这份秘籍暗中送到了药王谷。
她之前因为李莲花的事情多停留了一天，按照原计划，她应唐怜月的邀请，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唐门。
朱水云盘算一下，现在的镇西侯府大概格外热闹，百里东君、李长生、夜鸦、司空长风，古尘，古莫……
嗯，前些日子，西楚剑歌的消息终究是传到了古莫耳朵里，什么西楚剑仙的徒弟百里东君，气得古莫全身颤抖，中途便脱离商队去找古尘算账了。算算时间，师兄弟二人应该已经见面了。
之前古尘收徒的事情，被朱水云告知给古莫，师兄弟二人便吵了一架，但古莫终究没忍心做什么，二人不欢而散。
现在，事情越发严重了。
似乎，有热闹可以看？朱水云思索。
“那改道乾东城，去看一看吧。”朱水云如此下了决定。
远在皇宫，一直在打探消息的萧若瑾也收到了朱水云的动向。
“什么？李先生找了一个新的祭酒？代替他的位置？现在已经离开天启到达乾东城了？”
“什么？活财神也去乾东城了？”
萧若瑾皱眉，西楚，西楚剑歌，药人之术……
可以将普通人瞬间变成高手的秘术。难道朱水云对此也感兴趣？
他的面色忽明忽暗，指节在椅子扶手上，缓缓敲打了很久。
叩击声停下来，他开口对身边的大太监道：“来人，去请琅琊王过来。”
快马扬鞭，一路西行的小公子，此刻也到了镇西侯府。
“虽然你们说什么西楚剑歌，但，在我眼里，师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啊。”百里东君嘟囔着说道。
“嗯，唯一不普通的，大概是……”认识朱姐姐这个仙女。百里东君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