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丞相府,李燕宁的马车缓缓离去,她留下的那幅骏马图被公仪徽派人送到菡萏院,公仪笙缓缓打开卷轴,待看清上面的图画,“这是……张俭的真迹?”
父亲曾为了得到这幅骏马图,在病重之际仍然亲自前往千里之外的湖州求取,只可惜终究是去晚了一步,这图已被他人捷足先登。
父亲终其一生,痴迷张俭的画作,却未得到过一幅真迹。
公仪笙双眼微微湿润,过了好久才说:“母亲有心了。”
送画来的俞娘子说:“这是安王今日送来的。”
“什么?”
俞娘子道:“大公子不必惊慌,丞相已吩咐下来,明日起,公子便可继续去各府中参宴,不必忧心安王会扰了您的闺誉。”
“今日,安王携此画向丞相求娶公子,丞相言明公子之名已呈上大选之册,不能自行嫁娶。安王临走时,留下此画,言以此为证,她不会再对公子行任何逾矩之事。”
“丞相让奴送此画来,就是告诉公子,安王有自知之明,不会再对公子有奢想,往后公子可放下心来,不必有多余的担忧。”
俞娘子说得避重就轻,公仪笙却知道,安王今日定是在公仪徽处受了刁难和威胁,不得不对他歇了心思,所以现在公仪徽才会如此放心,让他重新出去抛头露面。
想到此,公仪笙这些日子因着安王带来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他送走俞娘子,又回到屋中,把桌上那幅画卷起来,吩咐奉书放到箱子里去。
奉书说:“公子不把它挂在夫主牌位前吗?夫主临终之时仍在念叨这幅骏马图,曾说日后若能有幸寻到,便挂在他的灵前让他日日看到。”
公仪笙摇摇头,“终究是安王送的东西,摆出来徒惹是非,待我日后进了宫,天子掌中什么没有?父亲喜欢张俭,往后我得了恩宠,求陛下在父亲灵前挂上所有真迹。”
奉书把画卷接过去,放进箱笼,合上盖子之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卷画,如此珍贵,只可惜,公子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他虽愚笨,却也在心中叹息,安王着实是个深情人,也是个可怜人。
当夜炳九从李燕宁的住处禀告后离去,才跃上围墙,便被人从后抓住肩膀,他旋身挣脱,以手作刀凌厉地挥过去,却又在将要落到对方脖子上时骤然停下,“昭明?”
夜风猎猎,昭明轻咳两声,缓住了喉中的痒意,他问:“主子要娶谁?”
炳九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爷的事,我哪里知晓?”
他说谎的时候,眼睛会左右乱瞟,因着这个毛病,他在奴隶场时曾差点被剜了眼睛,后来跟了李燕宁,她便让他去学了口技,做些暗中监察之事,不必露于人前。
“那我问你,你现在盯着的人,是谁?”
炳九嘴唇动了动,最后别过脸去不看昭明,“你别问了!”
“你好好养你的花,这些年我警告过你多少次,我们是奴,王爷是主,你要守好自己的心,可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你就此乖乖待着,王爷不会对你怎么样,若你要去争风吃醋,迫害未来的王夫,王爷会亲手剐了你!”
这样喜欢他吗?
喜欢到会剐了他。
昭明眨了眨眼睛,夜里的风沙几乎要迷了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他是个怎样的人?”
炳九想了想,“年轻貌美,知书达理……心比天高,满腹算计。”
昭明:“知道了。”
他转身欲走,炳九叫住他,“你别做傻事。”
“我不会。”
后面几日,昭明仍然抱病,他瞒着所有人偷偷出府,守在丞相府外的僻静处,想要见一见那个人。
直到第五日,公子笙才出门,他身量纤细,皮肤偏白,一身淡蓝色长袍清雅别致,腰间一根玉石腰带勒出细瘦的腰肢,一举一动的礼仪都挑不出差错。
炳九一直隐在暗处跟着公仪笙,没多久就发现了昭明,他守在暗巷里把走过的昭明拉进来,“你要我如实跟王爷汇报?”
昭明没有一点被抓包的慌乱,他说:“你不会说谎,更瞒不过主子,这些天我确实一直守着,想要见一见公仪笙,你如实告诉她吧。”
炳九确实瞒不过李燕宁,当夜他走后,她紧接着就传了昭明来问话。
他们已经多日未见,上次昭明在雨中跪了一夜,李燕宁心如铁石,到他晕过去都未出来见他。
今夜又有雨,昭明撑伞走来,在门口收了伞,伞尖向下,滴滴答答向下流着水,有几滴洒在了他的衣角。
李燕宁想,他似乎是瘦了些。
下人替昭明接过伞,他跨进屋中,一句话都还没说,就端端正正跪在屋子中间。
李燕宁坐在桌后写字,并不理他,待写完一篇,才又抬起头来问他:“跪什么?”
昭明答:“不该骗主子,不该称病偷懒,误了花房的差事。”
李燕宁向后靠在椅背上:“是为这个?”
“是。”
屋内灯烛明亮,照在昭明脸上,有明明暗暗的光影,李燕宁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喊他:“走近点儿。”
昭明膝行绕过桌子,跪在李燕宁身边,仰头看她。
她捏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手往上移,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把。
她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手心和指尖都沾上了细细的粉质。
“这什么东西?”李燕宁皱起了眉。
“脂粉。”昭明答。
李燕宁仍蹙着眉,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男子梳妆,涂脂抹粉,自古有之。”
李燕宁没再说话。
昭明又说:“那位公仪公子,我见过了,他也抹粉。”
“只要主子喜欢,我也可以。”
“谁要你学他?”李燕宁语气严厉起来,“出去!把你脸上的脏东西洗干净!”
“是。”
昭明点头,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他将门打开,走出廊下,停在鱼池的桥上,一动不动地站着淋雨。
李燕宁坐在桌前,透过大开的房门,正好能看见他木头一般立在外头。
李燕宁站起身,去了屏风那头。
房门大开,外头风声渐大,呼呼吹进房中,可李燕宁没让关门,丫鬟进去问是否要添炭火,李燕宁说不必。
过了一会儿,一排湿漉漉的脚印踩上了廊下干燥的地面,脚印的主人跨过门槛,在屋内留下一条长长的水迹。
他转过屏风,又跪在李燕宁身前。
湿冷的手胆大包天地去摸她握笔的手,水从他的袖子、指尖流下,打湿了李燕宁刚写的字,她的衣袖也被他碰到,湿哒哒地粘在手腕上。
“干净了。”
昭明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