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的事要你管了?”窦锦昭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一双凤眼瞪得圆圆的,一副吃人的模样。
凌惊阑看了看,忽而笑了,别过头去,他舒适地往后靠去,才发现坐在石凳子上,回过身来,赔罪一样,将那半杯酒递给窦锦昭,“喝吧,算我错了!”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和窦锦昭碰了碰,一饮而尽。
一滴酒从唇角滑落,摇摇欲坠地悬在他的下颌上,他的侧脸轮廓明晰如钩,灯火中,泛着冷白的光,修长的脖颈,锋锐的喉结,好似杀人不见血的刀。
窦锦昭捏着空酒杯,怔怔地看着他,一杯果酒之后,有些上头,她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直到凌惊阑把着酒壶给她添酒,桃花眼里笑意点点,“风夜听海只卖消息,不卖身,多看是要收银子的。”
窦锦昭忙收回目光,幸好戴了面具,脸红了,他也看不见。
“小时候,我跟师父说,我说我想跟师父走,不想做窦家的女儿。”窦锦昭的声音空灵,柔软,就好像春日里第一缕风,和煦中带着明媚,但此时,听在人耳中沉甸甸的。
“怎么说起这个?”凌惊阑皱眉,安抚一样揉了揉她的发顶,她今天没有戴钗环,凌惊阑的手抚过去,只有柔顺的头发,毛茸茸的。
“你不是总在问我,怎么会想不开嫁给陆长渊吗?”
窦锦昭拍下他的手,“不想听,我还不说了。”
“我听,我听,你说吧,我问了那么多次你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今天突发奇想,又要说了?”凌惊阑笑着哄,眉眼弯弯。
窦锦昭抿了一口酒,“其实也没什么,我跟师父说,我想跟师父走,不想做窦家的女儿。我喜欢医术,喜欢练武,唯独不喜欢琴棋书画,但那时候很多事由不得我。”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不是窦家的女儿,还想讨父母的喜欢。
她身上还有和陆长渊的婚约,是责任;她要做陆家的宗妇,不能让窦家丢人,五更起三更眠地学习礼仪,学掌中馈,留心后院的勾心斗角。
“师父说,我是女孩儿,如果我是个男子,他早就带着我游历江湖去了。他说他就盼着我能够平平稳稳地过一辈子,长留阁给我也是为了让我多一点底气;
我以后做个身份贵重的贵夫人,在后院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生儿育女,将来老了,快要死了的时候,儿孙满堂,围着我分我的遗产,就是他最大的期盼。”
谁能想到,这会是在江湖中有着永久传说的药百胜会说的话呢。
窦锦昭如果不是亲耳听闻,她也不会相信。
说起药百胜,窦锦昭的心情就很沉重,两世中,真正对她好,将她捧在手心里,支撑她长大的人就是那位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了。
因为是师父说的话,所以,窦锦昭顺从,哪怕前世,为此付出了性命。
亭子里有些静,窦锦昭不敢再喝,她人菜酒瘾还大,被凌惊阑笑话后,就不敢再喝醉了,双手撑着太阳穴,静默了一会儿,“你喊我出来,要说什么?”
凌惊阑道,“关于你的身世,关于谢家夫人的来历,你还想不想知道?”
“你是什么意见?”窦锦昭抬头看向凌惊阑,一双凤眼澄澈明丽,有着对任何人都不会有的信任,里头倒映了灯火。
如果不是很关键,凌惊阑会让云清带消息,他很少约她出来。
“那就不要知道了吧!”凌惊阑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还能站得稳吗?这已经是我尽了最大的努力,能够寻到的勉强称之为酒的酒了,就这,都能把你喝醉?”
窦锦昭坐着不动,笑了一下,她揉了揉太阳穴,“凌惊阑,打听这个,应该很不容易吧?多少银子?我可能付不起啊!”
凌惊阑好笑,“你不是付不起,你是又想赖账吧?要不,把你从陆长渊那里挣来的一万两银子给我,一万两,虽然少了点,不过,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将就一下!”
“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提陆长渊?你真的很烦!”窦锦昭醉眼迷蒙,指着凌惊阑,“你知不知道,你这副模样,就好像一个被人抢了糖吃的小孩子,想哭又不敢哭,小气吧啦的!”
她站起身来,走了一步,有些摇晃,“凌惊阑,你在别人面前人模狗样的,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个小气鬼!”
凌惊阑黑眸沉沉,也不怕她摔了,“你不小气,你不小气就先付一万两银子。让我打听了,又不敢听,还不付银子,到底谁小气?”
“不是我不听,是你不让我听啊!”窦锦昭靠着柱子站着,仰头望天上的明月,“算了,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是关于庄王的,你要不要听?”
凌惊阑心头猛地一跳,清冷的声音里有一瞬慌乱,“什么消息?”
“就是陆皇后,如果活不过今年冬天,一定会给庄王指一门婚事。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是定国公府的表姑娘姚桃枝。这个女人爱慕的是陆长渊。”
“不知道后来庄王是不是死在她的手里?”窦锦昭呢喃了一声,凌惊阑习武之人,耳力非凡,还是听到了。
不过,他心头生疑,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眯了眯桃花眼,靠近窦锦昭,“真的不需要我帮你?”
指的是离开定国公府。
“嗯!”窦锦昭上下打量他,“凌惊阑,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治脸?你这张脸是不是很吓人?怕吓到我了?你放心,不管是多么重的伤疤,看在多年情分上,我都能帮你把脸治好。”
凌惊阑再次被气到了,“想看我的脸?”
窦锦昭笑着点头,一点儿都不矜持。
“等你从定国公府离开后,我会考虑一下!”凌惊阑捏着她的下颌,将她合不拢的嘴扣上。
落霞带着窦锦昭回定国公府,站在后门口,窦锦昭运转体内的内力,将酒精逼出来后,人清醒多了,她回头望了一眼,凌惊阑站在街道的另一边,夜风扬起他身后的披风,如同即将乘风归去的神只。
窦锦昭翻身入了后院,落地无声,倒是后门口,两个守夜婆子在低声说话,“大姑娘也是命不好,赶在这时候出阁。早些时候,大夫人当家,定不会遇到这种事。明儿一早就要送嫁妆了,也不知那抬盒里头还剩多少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