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赵姬略微呆滞片刻。
    扶苏从座凳上起身，走向她旁侧，打开食物盒的盖子，发现里面是漂着油脂斑点的鸽肉汤。锅内浮起的一只细细的小腿，仿佛诉说着它还有机会得到救赎的希望。
    呵，这就是逃避责任的代价啊...扶苏轻轻亲吻了赵姬脸颊，以安抚其紧张的情绪，随即问道：\"这鸽肉是哪买的?\"
    \"太、太官……\"面对着扶苏突如其来的举动，在公开场合下不熟悉的攻击，赵姬说话显得有些吞吐：\"来自宫中供奉官那里的采购，一直以来我们都养有鸽子……\"
    她羞涩地环视四周，发现殿中所有待命的宫人们都已经悄然离去，随后她轻启双眼，露出一张精致温柔的脸庞。
    然而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那只鸽子占据了全部注意力。
    原来这个时代竟然已经有了鸽子的存在？
    侍奉膳食的太官处有专门的畜养区供待杀的动物栖息生活，并不罕见地出现有鸽子的身影。
    扶苏轻抚了嘴角的胡子，他在印象中并未听说过，信鸽是在晚唐甚至宋代之后才被人们所认识和使用的信息。
    所以他一度认为，鸽子这种物种是从外界传来，在经过一定时间流传才得以进入中华大地的。
    然而，既然可以推定鸽子是中国本地所培育的品种，这便大大简化了解决方案——利用鸽子实现信息接力传递，传递速度比马更快许多倍！
    他正犯愁于找不到快速获取全国各地突发事件的有效方法。不论是自然灾害，如洪涝、干旱、虫害，还可能是戍边士卒效模仿声动物所引起的人为动荡如果他能够第一时间获取精确的情报数据，在事件还没有恶化之前及时做出对策和部署，那将会大大增强决策的前瞻性。
    回忆过往的记忆里有关于驯养成精的鸽子的做法与技巧，却发现一切都像是隔靴搔痒。所谓驯成的信鸽，实际上则是借由它们天然的归巢特性，将一群从a地点转移到b地点的鸽子，引导让它们返回a地点。
    赫赫有名的滑铁卢战役的消息，也是经由信鸽传到罗斯海因斯，一战时代以前信鸽还在战争中扮演了关键性的角色。
    不过这些知识点都止步于此，关于区分信鸽与普通的食用肉鸽种类，还有选择信鸽的条件，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一概不懂。
    扶苏默默地摇着头，轻叹一声，突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抽噎声。
    “陛下……陛您是对贱妾感到厌弃了吗……”
    赵姬低垂着头颅，泪水如豆大颗滚下，站立不动哭泣不已。
    厌弃？为什么会这样……扶苏眨了眨眼，开始回想自己的行止举止。
    紧接着，恍然大悟之后，不再多语，而是微笑着将赵姬横着抱了起来，走进内殿里。
    “陛下……”
    “现在先不用说话，节省些气力，等一会再说…以后就不要再穿那繁复的直裾衣袍了啊！”
    “为什么？”赵姬疑惑。
    “实在太复杂，解不开怎么办！”扶苏笑言。
    “我自己可以解开…”
    “知道就行。”
    “嗯。”
    …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后，扶苏更换了新衣装，由韩让陪同下前往太官丞的圈舍。
    周礼规定，负责准备六畜、六兽和六禽的食材的厨师。其中，六畜包括猪、牛、羊、马、鸡、狗；六兽分别是麋鹿、驯鹿、黑熊、麇鹿（一种类型较特别的鹿）、野猪和兔子；而六禽则是大雁、鹑类、鷄类（鹌鹑的一种）、山雉（俗称红梢）、鸠鸟（斑鸠）以及鸽鸟。
    此时，扶苏特别注意的是一个装满竹笼的区域，那里有无数麦茜（鸽鸟的名字）。
    太官方司长犀快步走向前来，在扶身跪倒之后，恭敬施礼。
    尽管秦王朝在官场礼仪方面并无正式的要求，但作为皇族的贴身仆从，太官方司长这一职位的地位不可小觑。
    他身形敦厚，脸色微显古铜，脸上皮肤松弛、喉结凸起……面对这一幕，扶苏示意让其起身，问道：“在咸阳的皇宫内部共有多少只鸽子呢？”
    犀思考了一下，最后仍显得犹豫，并且语音轻颤地回答说：“总共有七千到八千之间。”
    然而，韩让却严厉责问：“到底准确是多少数目？难道连一个太官方司长都如此不明事理到难以区分具体的数字吗？！”
    犀闻言，立刻再次膝盖着地跪倒在石板上。尽管当时温度并不是特别热，但是汗水已经渗满了他的后背。
    看着跪地的人，扶苏默默注视，作为掌管皇宫膳食管理的重要官员，竟然连自己圈内动物数量的掌控也有所失职，显然这是一次重要的失责行为。
    因此，他无意为此人提供宽恕。对于不清楚具体数目的人，往往会暴露出严重的问题，比如他记得清朝皇帝一次只给一颗鸡蛋就奖励一两银子的历史故事一般清晰明确。
    随即，韩让轻轻挥手，两名身材高大的宦官走上来，扶持着还在战栗不已的犀离开此地。
    韩让询问着跪倒在地下的侍奉人：“谁知道宫廷中养有多少只鸽子吗？”
    这时，有一个消瘦的少年站起来回应。“奴仆明白!”他的年龄大约在十六七岁左右。
    “说吧!”
    少年转向韩让：“禀告公使司，汤池宫内的鸽子总数共计为四百二十至四百一十九只，其中的蛋的数量…“
    片刻之间，随同韩让一同确认后数出的其他各项均准确无误，只差在对蛋的数量统计上有差异。
    这个差异并非少年故意所造成而是新下的鸽蛋尚未完成统计的原因所在。
    扶苏点了点头，对这一情况感到认同并转身带领众人离去。
    “你的名字叫什么？”韩让轻拍了下少年的肩膀。
    “姓栾名步！”少年抬眼望向远方，一脸振奋之色。
    扶苏带着众人向前行走，步伐轻微的有些蹒跚，几乎就要摔了一跤。他却挥手制止了企图上前帮助的人，嘴角微微一笑，无声的笑声从他嘴中逸出。
    -到了汤池宫中，隅中时（约上午九至十一点间），在某个特定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一个小棚，成为临时的工作场地。
    扶苏端坐在这处棚下的圆形座椅，左侧配置了一个燃烧炉灶，右侧是用于放置奏疏文件的案台。
    他拿着一本公文，心不在焉地阅读起来。
    在夜间接任司膳丞的位置后，陆布带着近四百只鸽子连夜前往上林苑，用竹签将鸽子脚固定，按照预定时间释放全部鸽子。
    尽管扶苏对信鸽的繁殖不太懂，但他知道如何初步筛选。
    在这四百多只鸽子中，最快回归的，会被重点培养，避免直接成为餐桌上的食材。
    除了兰池宫外，还会选择包括咸京宫、兰池宫在内的鸽群同样采用这种精选过程。
    能准确找到回家之路，并能在旅行中不受沿途美景干扰的，会被选作送信的信鸽。
    接着，将不断的放出和再次筛选，选取其中最优质的个体繁殖，而其他部分会送往各地，逐渐构建起以信鸽传递消息的系统。
    过了不久，鸽子尚未归来时，火上烧煮的开水率先沸腾了起来。
    随着波澜起伏的水花，水壶盖啪啪响起声响，可惜守在炉旁的人是韩让而不是亚当史密斯（注：现实中发明蒸汽机者），于是发明蒸汽动力的功劳只得由扶苏归功。
    韩让麻利地从陶罐中取出了茶叶，放入茶壶中，并加入了开水中。
    这次茶叶是由扶苏命令人们炒制出来。
    整个制作过程耗费了七个工匠以及一百多磅的茶叶嫩叶，最后精挑出来的优质产品，仅仅剩下了一点超过半斤从这角度考虑，在这一半斤的成品，按市价计算，每斤不超过五毛，不能再多！
    田姬的神情，让扶苏有些，想起了曾经某段爱情的记忆，即使嘴巴挂着一片叶，也忍不住上去咬一下。
    “甜不甜呢？”扶苏这样问。
    “甜甜的呢。”田姬放下瓷碗，勉强露出了笑容。
    甜蜜嘛？嘿嘿！瞧你看着我的眼神。…扶苏带着微笑说：“若你喜欢，整壶都是你的！”
    嗯……啊…田姬皱起眉头，在脑海中搜索，楚楚可怜的目光投射向赵姬。
    真让人不爽啊……赵姬暗自发笑，但也走近去帮助田姬。
    “陛下在干什么？”
    “等着那几位老妇、和平鸽飞回来。”
    扶苏说完，挥手示意手下，将三张圆形的座垫在自己周围摆放好。
    戚蕊自觉坐在外侧，她那双如杏的眼眸，含有一丝丝忧郁，看着扶苏。
    扶苏故意装没看见，拿起文件仔细浏览了起来。
    赵姬用手指戳了一下田姬，悄声询问道：“鸽子放出去，能飞回来吗？”
    田姬没有言语，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头上的金珠在她的发饰间闪烁着。
    陛下说能飞回来的，就会飞回来！哼！奉承之言罢了…赵姬撇撇嘴，抬头仰望着天空。
    没过多久，一群鸽子翩翩归来，啄食着地上的碎米。几名负责养鸽的人快速过来，一一将它们放回了笼子里。
    禀告陛下，已回程三百五十只，其余的和平鸽仍在途中哦！” 韩让恭敬地鞠躬回答。
    近四百只和平鸽，回来三百五十个，考虑到这些是一些原始品种，回率还不错……扶苏点了点头，安排人为这些鸽子增添一些餐食，对于后继回归的和平鸽而言今晚的晚餐将是热腾腾的砂锅豆腐鸽肉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