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又端起茶杯美美的呷了一口,才又说道:“最重要的是,在这之后的蒙古时期,金帐汗国和察合台汗国控制着欧洲和中亚的部分地区,他们也称中国的北方为契丹,而且着名的旅行家马可波罗在回到西方介绍中国时,就用过“契丹”这个名称。因此很多国家的语言之中,将中国称作契丹并且使用至今。你比如俄语将中国读作kitay,希腊语的读音为kita1a,而中古英语读作cathay,这些词语的发音可都是契丹的译音。哈哈…,甚至哥伦布航海的目的相传就是找寻传说中的契丹。”
齐立昂被老人这一番言论说的目瞪口呆,科比洛夫老人说的这些历史他都有所了解,但是却鲜有听说过这样的观点。这种用欧洲或者中亚人观察中国的视角和结论,让齐立昂有些无所适从。特别是很多外国语言中至今将契丹称为中国的习惯,让他觉得很是新鲜。齐立昂一时无法反驳老人的话,只得说道:“老人家,您真的是知识广博,这谈古论今、旁征博引,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是佩服之至啊!”
科比洛夫老人爽朗的笑了起来,“哈哈哈,我真的非常热爱中国,回到乌兹别克以后,我就搜集和查找一些与中国有关的内容,这不,今天可就都用上了,这会儿你也相信是中国人帮助了花剌子模建国吗?”
齐立昂讪讪回答道:“嗯!我明白了,原来花剌子模是在契丹人的帮助下建立的,这真的很让人吃惊。当然,我也终于知道契丹原来在这里也代表着中国。”
科比洛夫老人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不不,契丹不只是代表中国,而它就是中国,名副其实的“中央之国”。”
花剌子模州的沙尘暴,只要一刮起来就是昏天黑地的没完没了。狂风裹挟着黄沙好似脱缰的野马,闯进希瓦古城的大街小巷,反反复复的在角角落落里鼓荡冲刷。
在科比洛夫老人的家里,齐立昂和晴奈围坐在火塘前,品着香喷喷的热茶,听老人讲述这花剌子模与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之间那马迹蛛丝般的联系。只是老人的一些观点让齐立昂有些拿捏不准也不敢苟同,特别是科比洛夫老人言之凿凿的说契丹就是中国,让他很难认同。
科比洛夫老人也看出齐立昂对于这个提法,好像很不以为然,于是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中国’本身就是一个笼统的称谓,何为‘中国’?‘中央之国’也。按照我搜集的材料显示,在古代,世界上曾经有很多的部族和国家都曾自称为‘中国’,这是因为他们也认为自己居住在世界的中心,只是这些部族或者国家太过弱小,都已经泯灭在历史的洪流里。而你们中国,历史上在中原建立的那些大一统的国家,都是以自己朝代的国号为国名,如汉、唐、元、明、清皆是如此。虽然他们都自认为就是正统王朝的,其实也只不过是占据了中原腹地罢了。”
齐立昂对老人的话还真是无法辩驳,但是在自己的知识储备里,他还是找到了一些理由,于是他说道:“我知道‘中国’这个名称出现的很早,溯源可达上古的‘三代’,西周早期青铜器“何尊”便有:‘余其宅兹中国,自兹乂民’的铭文。意思是我住在天下的中央之国,由此统治民众。虽然历史上的各王朝经常会对外自称为‘中国’,但是就像您说的,中国历朝历代确实从未以此为国名,而只是一种自称。直到辛亥革命胜利,建立了“中华民国”,“中国”的名称才开始明朗化被正式启用。”
“你说的不对!”老人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下的这个结论不准确!你知道‘契丹国’的全名是什么吗?”
这一问真的难倒了齐立昂,他挠了挠头,猜测着说道:“是‘大辽国’吗?”
老人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娃娃,对自己国家的历史,了解的还是太少。契丹的全称是‘大中央哈喇契丹国’,明白了吧?一千多年前契丹就已经称为‘中央之国’,你还能说他不是‘中国’吗?”
老人的话惊得齐立昂哑口无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人略一沉吟又接着说道,“在中国,何为正统?还不是能够着书撰史的汉人掌握着历史的话语权,他们先入为主的将自己标榜为文化正宗,旁人便成了戎狄蛮夷。你们可知道,契丹建国比北宋早了半个世纪,北宋最鼎盛时期的疆域还不及契丹的一半大。要不是契丹人的大辽国遵守承诺,自‘澶渊之盟’之后与宋互为兄弟之国,两国今后永不交战,并开放边界贸易与宋互通有无,这才让宋有了之后几百年的苟延残喘。契丹如何就不能称之为‘中央之国’呢?”
老人说的显然有些强词夺理,但是出于礼貌,齐立昂也不好顶撞老人。虽然这宋、辽二朝已是千年前的旧事,但是这种将胡夷外族建立的国家也非要说成是中国,他一时真的接受不了,毕竟自己认识中,总是对茹毛饮血的辽朝充满了不屑。但是老人却为契丹一直鸣不平,好似对他们有很强的同情心,而且以老人对此事如此深邃的了解来看,感觉似乎已经超越了一位外国老人,对中国文化的爱好那么简单。
老人好像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于是顿了顿接着说道:“孩子,一个人的观念一旦确立,是很难扭转的。但是,也不要故步自封,将眼光放的更远一点,历史的维度更高一点,学会接受不同的观点。我只是说契丹也是‘中央之国’,并没有否定你们中国的存在事实,难道‘契丹’、‘大辽’就不是你们中国吗?咱们先不急于争辩这些了,就继续说说中国与花剌子模的那些古老而又纠缠不清的联系吧!”
晴奈也发觉在契丹与中原的关系上,齐立昂并不认同科比洛夫老人的说法,正唯恐两人因此争执起来,听到老人搁置这个有争议的话题,继续去讲中国与花剌子模的事情,就高兴的说道:“好啊!好啊!老人家,您继续往下说吧!”
老人却说道:“姑娘,不是往下说,而是要继续往前说。你看,前面咱们聊得都是由近及远,最先说的是距今最近的蒙元摧毁了花剌子模帝国,接着又说的是蒙元之前契丹人帮助花剌子模建立了帝国,现在呢,咱们要讲的是距今更加遥远的汉唐。”
齐立昂毕竟是东方文化专业的学生,老人设定了一个时代,他就已经猜到了老人要讲的事,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您要说的,是前面已经提到过的丝绸之路吧!”
老人回应道:“是啊!你说的很对,我要说的正是这纵贯三大洲的‘丝绸之路’。”
齐立昂接着说道:“丝绸之路确实是两千年前沟通中国与花剌子模的通路和桥梁。”
老人饶有兴致的对齐立昂说道:“小伙子,你继续说说看。”
齐立昂连忙谦虚的说道:“我掌握的这点知识何足道哉,怎敢在您老人家面前布鼓雷门、班门弄斧。”
老人一怔:“咦!你可不要谦虚啊!我给你们讲的这些何尝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在你们中国人面前瞎说八道呢?你就给我们讲讲这丝绸之路吧!”
齐立昂见推辞不过只好说:“那好吧!我就简单的说一说,让您老见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丝绸之路’大多情况下是指起始于古代中国,连接亚洲、非洲和欧洲的古代陆上商业贸易路线。因为在这条路上,向西方运输的货物中以丝绸制品的影响最大,所以就得了这样一个名字。千百年来,丝绸之路沿路的各国使者、商人、传教士等沿着这条道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传递着财富、智慧、宗教、艺术,当然也带来了令人痛苦的战争、疾病与灾难。”
齐立昂说到这里,旁边的科比洛夫老人顿时暗自神伤,接口说了一句:“是啊!这条路既带来贸易也带了战争,要不然乌尔根奇也就不会被成吉思汗屠城了。”
齐立昂接着往下说道:“这条东西通路,将中国的中原、西域与阿拉伯、波斯湾紧密联系在一起。经过几个世纪的不断努力,丝绸之路向西伸展到了地中海,再通过海路乘船可以到达意大利、埃及,丝路的东段也已经到达了朝鲜、日本。因此,这条丝绸之路已然成为古代亚洲、欧洲和非洲的沿途各国经济文化交流的必由之路……。老人家,我说的对吗?”
科比洛夫老人点点头:“小伙子,说的非常好!丝绸之路确实是古代沟通东西方经济、文化的一条大动脉,很好的促进了多种文明的融合与交流。我就只补充补充这条路对于花剌子模的那些影响吧!”
齐立昂和晴奈连忙点头答应,老人接着说道:“这条丝绸之路对于中世纪的花剌子模人们来说,可是事关该地域的盛衰兴废,因此该路的开辟和畅通就显得至关重要。花剌子模区域处于连接欧、亚、非三洲的中心位置,地理位置非常优越,因此丝绸之路开通后花剌子模就长期控制着中西方的贸易。那些东来西往的商人在花剌子模进行货物交易,当然就需要给当地缴纳赋税,这就让整个花剌子模都富得流油。而乌尔根奇也成为了当时中亚细亚的盛都。”老人似是想起了遥远的过去,花剌子模是何等的繁荣辉煌,那绵延不绝的驼马商队在荒漠中纵横来去,人头攒动的集市上各色打扮的客人络绎不绝,老人的眼中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心驰神往的神情。
这时,火塘上面架起的那只铁壶,发出了“嗞、嗞”的声响,只一瞬间水就从壶里沸腾开来,老人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赶紧从支架上将水壶提了下来,放在了火塘的旁边。
老人稳了稳心神才接着说道:“这条让花剌子模受用不尽的贸易之路,正是两千多年前西汉的张骞和东汉的班超,奉当朝皇帝之命出使西域而开辟出来的,可以说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在这荒漠之中趟出来这一条跨越天堑的通路。这是不是可以说,花剌子模在这丝绸之路上获得的利益,是受到了你们中原帝国的恩惠呢?”
齐立昂和晴奈马上就明白了老人这番言论的最后着眼点,纷纷点头称是。
晴奈心中有个猜测,于是张口问道:“老人家,丝绸之路是在西汉年间开辟出来的,距今已经有了二千多年,这时间可真的是够久了。那么,开辟丝绸之路算不算是花剌子模和中国最早建立的联系呢?”
科比洛夫老人听到晴奈的这句话后,突然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他对着因为自己的大笑而惊愕不定的晴奈说道:“小姑娘,你这可就说错了,这两千多年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段时间。”
齐立昂和晴奈同时惊呼:“一小段时间?”
老人点点头:“是的,这只是在东汉的时候,两地通过官方再次建立起的联系罢了!”
齐立昂对于中亚的历史确实了解的不多,此时听到老人如此说,便问道:“老人家,你的意思是说,相隔万里的两地,远在东汉之前就已经存在着联系吗?西汉年间只不过是通过张骞出使西域的壮举又再次建立起了联系?”
科比洛夫老人回答道:“是啊!两地的联系恐怕至少也有五千年以上。”
“五千年?这怎么可能?”齐立昂疑惑的说道,“两地之间不但路途遥远,而且丝路途经之地遍布荒凉广袤的沙漠、戈壁,甚至怪石嶙峋的高原雪山,如果不是因为存在贸易的巨大利益,谁又会冒如此大的危险往来于两地呢?”
“会不会是古代的犯人,为了躲避朝廷的责罚,跑到这里来的呢?”晴奈提出了一种可能性,科比洛夫老人却在一旁摇了摇头给予了否认。
齐立昂也觉得晴奈的理由不够合理,“这人要犯了多重的罪名,才会跑到这儿躲避朝廷的追捕呢?就算触犯了天条要被杀头,也只需躲到西域诸国就能确保平安无事。这都到天边儿了,需要跑这么远吗?”
听到齐立昂的话,科比洛夫老人突然眼前一亮,一下拉住齐立昂的手说道:“啊呀!孩子,你知道这里是‘天边儿’?你也研究过这段历史吗?”
老人的这话又把齐立昂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怔的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