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这东西,好像不公平,又好像公平。
之后,黄杨开启了他的“保姆生活”。
军训期间,不能参加军训的新生只需要早上到操场点名,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像江羿绵那样行动力受限的不需要去。黄杨每次去点完名,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一份早餐。
帮忙下床之后江羿绵自己去洗漱,然后黄杨再把人扶下楼,放到体育馆的观赛楼梯,他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
开学之后他搬到宿舍住,换了一个离学校近的兼职,就在学校前门的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每天只有饭点的时候比较忙,后面也不会耽误黄杨上课。
江羿绵喜欢去体育馆看别人打篮球,黄杨给他装上一壶水,他能在那儿坐一早上。
中午快下训了,黄杨要是不忙会去接他,顺便解决午饭,没空的话就让另外的几个室友训练结束后接他。下午他一般待在宿舍,黄杨只需要晚上下班之后给他带份晚饭就行。
后面几天江羿绵和打球的学长们混熟了,中午直接是学长带去食堂吃饭,不需要黄杨操心。有时候下午有球赛,江羿绵一整天都和学长们一起,黄杨连接人都不用去了。
有同寝室室友、同班同学、篮球队学长、同楼层不参加军训的同学的帮助,黄杨照顾伤患和兼职两头跑的压力骤减,只有晚饭这一项是始终是他在负责。
黄杨刚开始给他带前门那些小摊、小店的饭菜。虽然每次都带不一样的,但总数就那么多,江羿绵吃了没一个星期就有点腻了。
也想过点外卖,但是宿舍楼不让外卖进来,只能自己去楼下拿,只好作罢。
后来黄杨就往附近再走一走,那边有很多店,到了晚上尤其热闹。江羿绵每次在美食软件上找到想吃的发给黄杨,晚上就能从室友手里得到一份“网红”餐。
今天江少爷点的是麻辣烫。
下午快餐店比较忙,黄杨都没什么空看手机,匆匆回了个好。
小快餐店只招了黄杨一个人,店主是一对夫妻,一个负责收银点菜一个负责后厨,店里的很多事都是黄杨在做。
小店的环境不太好,卫生也勉勉强强,主打便宜。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复杂,少部分学生和外卖小哥,也有附近的住户、旁边美发店和驾校的人来吃饭,还有些拉货的司机,住在不远处的小旅馆,也来这里吃饭。
大多数是服务行业,这类行业构成太杂,有互相体谅的就有乱撒气的。有两个大哥说黄杨桌子擦的不干净,开口就骂,骂的很难听。老板娘出来劝,当着客人的面也跟着骂,扯着黄杨的胳膊让他赶紧道歉。周围坐着的几桌人继续高谈阔论,事不关己吃着自己的饭。
黄杨给他们道歉,边道歉又把桌子仔仔细细抹了两三遍,这才被放过。
后厨的老板扯着嗓子喊“端菜”,黄杨又赶紧去端菜。
回来时路过收银台老板娘突然瞪他一眼,他装没看到,低着头,转去后厨洗碗。
快打烊时老板和老板娘又开始吵架,从现在的小餐馆吵到结婚时的假金戒指,又从贪财的丈母娘吵到起早贪黑的菜市场。这些话黄杨已经听过好几遍,他坐在收银台后面,看着对面的马路发呆。
最后一桌客人喝着啤酒,开些不入流的玩笑,声音很大的说对面马路经过的一些女生,说自己跑车时遇到的一些黄色的八卦内容。
结账的时候肥肚子的男人很大力的敲了一下桌子,惊得黄杨赶紧拿着账单跑过去。
一共是86块,那桌客人让黄杨给他们抹零,黄杨没有这个权利,他让客人稍等,他去喊老板娘,客人很不耐烦地又砸了一下桌子。
老板娘听到声音出来的时候差点和小跑的黄杨黄杨撞上,又瞪了他一眼。
最后结了85块。
老板娘阴阳怪气地讽刺黄杨没眼色,不会做事,又说下午那桌客人的账要记在黄杨头上,他今天没有工资。
“我这是在教你,小伙子,你要知道,以后进了社会可没人会教你怎么做。像你这种不机灵的,找兼职,除了我们这儿,能有几家要你。”
其实说不上委屈。
黄杨以前经历过这种浑浊的环境。
上初中的时候,去一些商铺打工赚钱,有些中年人光着膀子喝酒,喊住路过的他,要教他喝酒。还没开始抽条的初中生非常瘦弱,端着一盘比他肩膀还宽的烤鱼,小心翼翼地不让上面的菜品造型被破坏,一看就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
可那时候的他明显幸运很多。店长阿姨给那些人介绍说这是我侄子,才上初中,来帮忙的,年纪小,家里不让喝酒。然后接过他手里端的菜,叫他去后厨给他叔叔帮忙。
他想,世间的因果太奇怪了。
他不幸的被遗弃在寒冷的公园,饥饿和寒冷差点把他带走,却有一个好心的人找来了警察,让他幸运的活了下来。他五岁时感冒发烧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在医院昏睡了一天。医生说情况危险,这一夜看个人造化。第二天他睁开眼睛,以慢性肺炎为代价留下了一条命。更别说他中考时超常发挥考上了市里很厉害的高中,这所高中有很多的奖学金项目和很多优秀的毕业生,让他能够靠着资助和奖学金读完三年。
命运给他很多考验很多不幸,同时却在其他地方补给他,连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所以他早接受了生活中随时会出现困难这件事,被骂只能算其中很小的一个,他并不怎么难受。让他不开心的是老板说要扣工资,那相当于他今天都白干了,骂也白挨了。
为什么不反抗?
不是反抗,对于生活,18岁的黄杨和13岁的他差不多,都没什么反抗的力气。他不想反抗。而且对于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不会反思自己,他只会记恨你,把错误归结到你身上。
也许应该换个工作,反正工资都差不多。
这么一折腾,黄杨回来晚了,自己没吃晚饭,江羿绵的晚饭也忘了,到寝室的时候两手空空。
留守寝室的小江同学饿惨了,从隔壁寝室搞了包泡面,打算先填填肚子。门一开,他看见自己的衣食父母空手而归,委屈的嗷嗷叫,又饿又凶,像条饿犬。
“嗷呜呜,说好给我带麻辣烫的。”
“对不起,”黄杨说着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道歉,“今天店里忙,我忙忘了。我现在去给你买。”
嗷嗷叫的饿狗喊他站住:“什么现在,都几点了,还要跑出去,我们点外卖。”
黄杨摇头;“外卖贵,还慢。我现在去,和外卖是一样的时间。”
江羿绵不让他去。
“没给我带,你肯定也没吃吧。你别管了,现在去洗澡,等你洗完外卖就到了,等会儿你下楼拿就行。我请你吃正好吃个三人份,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黄杨张张嘴:“吃不完。”
江羿绵一向食量可以,他以为大家饭量都差不多,转念一想昨天看吴青籁吃的很少,宿舍里就这俩人最瘦,可能瘦的人都吃得少。
“能吃多少?大小伙子的,多吃点嘛。”
黄杨摇头:“胃受不了。”
江羿绵偷偷嘀咕,怎么肺不好胃也不好?
“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多加点菜,不然我吃不饱。”
黄杨终于点头:“谢谢。”
江羿绵大手一挥,“谢什么谢,咱们是什么关系。来,过来点菜。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
黄杨其实也不知道他和江羿绵现在算什么关系。他并不擅长主动升级亲密关系,在对方没有明确盖章的时候,他不会把自己放到更重要的地位。他认为自己和江羿绵应该算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或者说朋友。
江羿绵坐在椅子上,把肩膀靠过去,正好挨到黄杨的胳膊,就轻轻撞了撞。
“好兄弟,我最近正好想请你吃个饭,这不,机会来了。”
黄杨认为他们之间还算不上兄弟,毕竟他并没有为江羿绵做过什么,没有到好兄弟的地步。但是现在江羿绵自己这么说了,证明江羿绵那边已经拿他当好兄弟,他肯定也会用对待好兄弟的方式对待江羿绵。
虽然他不知道好兄弟之间应该是怎么样的。
于是他说:“谢谢,好兄弟。”
吃完饭江羿绵问他今天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店里忙……”
“别骗我了兄弟,你肯定是遇到事儿了,我感觉你不高兴。”
“没什么事……”
江羿绵又打断他,“好兄弟,咱俩这关系,你还要瞒我?”
可能好兄弟之间,可以坦诚一些自己的经历。
黄杨和他说了今天店里的事。黄杨从没有向另一个人倾诉过生活,这感觉很奇妙,像小时候去江边玩,回去的路上丢掉了书包里那些不好看的鹅卵石,身上轻松了很多。
这边黄杨把情况讲完,操场唱歌的三个室友也回来了。
一听说他的遭遇,都为他愤愤不平。
“这工作没必要去了,这样只会浪费你的时间。要是明天那老板又不高兴了挑你刺扣你工资那怎么办?你们连个书面协议都没有,他想扣你工资多简单,那你不是白干吗?听我的,别去了,咱换一个。”
“对啊,黄杨,这种工作得力不讨好的,纯粹是浪费时间,不去也罢。”
“我们杨哥有胳膊有腿的,长的还帅,还怕找不到工作?”
“不过你好歹干了一星期,明天中午我们和你一起,把这些天的工资先拿回来,可不能白干。”
“就是,不能白干!”
黄杨觉得和这种人纠缠不划算:“可是我怕……”
“你看哥这体格,他敢不给钱。”
刘宴安说着还把袖子撸上去,露出他梆梆壮的大胳膊。
宿舍里这个东北汉子确实看起来战斗力惊人,唬人是绝对够的。其他人纷纷朝黄杨点头。
黄杨也点头:“那好,谢谢你们了。”
“嘿,谢什么,都是兄弟。对了,还没问你们年纪呢?要不我们弄个排行,一直喊名字多生疏。咱以后就是兄弟。”
“我十八,暑假才过的生日。”
“我和赵寒星一样。”
“我也是暑假过的生日,不过我十九。”
“我十二月生日,马上满十九。”
“我十七岁零9个月。”
“我们宿舍居然有个未成年!”
……
黄杨想,大概命运还算公平,总不能有人从头到尾都顺顺利利,有一点磨难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