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不对家人隐藏的秘密
    江羿绵对返校时间的担心情有可原。
    因为他要去干一件大事，有可能被打断腿的大事。
    风险之大甚至让他担忧自己明天能不能回学校，晚上12点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他能去干嘛呢？无非是和父母坦白自己的取向，先一步认下“把人带歪”的错误。
    这样一来，就算将来他真的和黄杨能有什么结果，也是他先撩拨先犯错。是他有错在先，怪不到黄杨头上。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有结果，但是总要把障碍扫掉一部分，让黄杨走过来的路简单一点。
    江羿绵舔舔嘴唇，杨哥防备心那么重，不先把路铺好了，他不可能走过来的。杨哥那边有点阻碍就算了，我家人这边，还是不要有什么反对的好。
    他突然想起来黄杨那边还有个“亲哥哥”一样的黄谷多，这个人也得想想办法拿下才行。
    在高铁站等待检票的时候，江羿绵刷到了戴尧发的朋友圈。
    一共两条，两条都是秀恩爱。
    第一条是一个接近一分钟的短视频，标题是《二十周年新婚纪念》。
    视频的两个主人公江羿绵都认识——戴尧的爸爸和妈妈。
    时间线从一张幼儿园的合照开始，又以一张结婚照结束，记录了这两个人从相识相恋到结婚的全过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中间有好几个场景都和歌词对应上了。
    江羿绵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是戴尧和他说过的一件很小的事。
    戴尧说他爸妈以前是单纯的好朋友，天天看不对眼就是打架，谁都没想到这俩人后来会互相喜欢上，还结了婚。这一结婚，以前长辈嘴里那些打打闹闹就变了，变成了欢喜冤家青梅竹马。
    当时戴尧还笑，说这故事果然是一人心里一个样。在他妈妈心里是平平淡淡日久生情把人看顺眼了，到了他爸爸那里，却是一见钟情默默守护守得云开见月明。就这俩夫妻之间都能讲出两个版本来。
    江羿绵当时只是笑，他爸爸妈妈相恋的故事倒是两边都一样美好，可惜结果不如人意，配不上当初的轰轰烈烈。
    视频结束之后又自己从头开始播放，舒缓的音乐一直在江羿绵耳边回响。
    江羿绵退出视频，点开了戴尧的第二条朋友圈。
    [没想到吧，今天不止我爸妈过纪念日，我也过。今天是我和她相恋第一天！]
    臭美的人穿着最简单的黑色t恤，弯了腰，站在繁琐复杂的萝莉裙身后，甘当一个陪衬。
    江羿绵看着这些合照，想到了他和黄杨。
    我和杨哥最后会怎么样呢？我们也能有二十周年吗？
    江羿绵又点开了那段视频。
    别说二十周年，我们连合照都没有一张。他想，也许我只能永远当一个默默守护的人，说不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关于结果论和过程论的争辩里，他和黄杨谁都没有赢。现在他再次想到这个争论，突然觉得庆幸。
    幸好先发现苗头的人是我，如果是杨哥，一想到没有结果或者结果难得，早不知退到哪里去了。
    他来了，又默默后退了，而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他得多难受啊。
    早晨人流稀少的检票厅，江羿绵坐在长排沙发的最中间沉思。手上的手机亮着屏，短视频和背景音乐都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时间会验证我多爱你呀，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你长大，我的温柔是你的专属啊……”
    杨哥，他们都不相信我们一定是好的结果。但是我会证明的，证明给你看，也证明给他们看。
    既然现在我说的没人相信，那就让时光见证吧。
    时光会证明，我有多喜欢你。
    在发现自己喜欢黄杨之后，江羿绵也听懂了情歌。
    江妈妈没想到她儿子一大早赶回家要和她说的事是出 柜。
    看着站在书桌后面高大帅气的儿子，她准备举起杯子的手突然没了力气。
    “你说什么？”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松开手里的杯子，放轻声音又问了一遍。
    “妈妈，”脑袋乱糟糟的男生微微低垂了脑袋，“我说我喜欢男生。”
    江妈妈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不可能，你从来没有过这种倾向，你怎么会突然……喜欢男生呢？”
    最后几个字，江妈妈的声音放的很轻很轻。
    江羿绵微微抬头，“对不起妈妈，是我没看清我自己。”
    这一刻江妈妈一贯的大方和爽朗再也维持不住。
    她走到江羿绵面前，抓着男生的肩膀，声音里隐隐透着崩溃，“是不是妈妈哪里做的不好？是不是因为我和你爸爸离婚的事？你当时还那么小，都怪妈妈……”
    “妈。”江羿绵轻轻喊了一声，“不怪你，我本来就是个异类。”
    “你怎么会是异类？！”江妈妈的声音突然加大，又在意识到之后强迫自己放缓，“你不是异类儿子。你是幼儿园最聪明的小朋友，你是最受欢迎的班级之星，你怎么会是异类？”
    “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江女士像失去了魔法长发的公主，断发之痛关联到她通红的眼眸，“是我没给你创造好的环境，是我一意孤行，让你缺少父爱，是我的错。”
    江羿绵伸手抱住了她，“妈妈，不是你的错。我很喜欢有妈妈和外公外婆的家，我很庆幸和你们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奶奶。我爱你，我的爱从出生那天就被赋予，一直没有变过。”
    少年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给她找能够辩护的证据，“你忘了吗？我从小就受欢迎，但是我从来不喜欢和女孩子玩。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女生。”
    江女士紧紧抓着他背上的衣服，“可是你也没有喜欢过男生。”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江羿绵笑了一下，“我既不喜欢女生，也不喜欢男生。只是现在终于喜欢上一个人，他刚好是男生而已。”
    江女士抓到了关键点，“他是谁？”
    江羿绵轻轻摇头，“我不能告诉你，妈妈。”
    江女士把自己的脑袋从儿子胸口抬起来，面对面看着他，“所以真的有个‘他’？”
    江羿绵一愣，刚刚是……诈我的？
    江女士哼了一声，“我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有这么一个人，不然你傻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我真的不能告诉您，”江羿绵无奈地笑笑，“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
    江女士眉毛一挑，“那他喜欢男生吗？”
    江羿绵摇摇头，“我不知道。”
    江女士朝他呲了个牙。
    江羿绵弯下腰把脸放低到母亲胸口的位置，“妈妈，你别怪自己，也别怪他。要怪就怪我，现在是我要强求别人。”
    这个高度正好方便戳脑门，江女士就伸出手戳了一下，“你知不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江羿绵不退反进，把脑袋更往前凑方便母亲戳他脑门。
    “我知道的，我已经想清楚了妈妈。”
    江女士气得又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
    最后江女士和江羿绵说：“儿子，妈妈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接受，你先别和你外公外婆说。”
    江羿绵说好。
    江羿绵离开三楼之后江女士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给通讯录里很久没联系的人打了一个电话。
    “喂？”对面显然很意外，声音重带着探究。
    “元柏寒，”站在窗边的红裙美女抱着手臂，声音很冷，“管管你儿子吧。”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他干了什么？”
    “他说他喜欢男生。”江女士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他怎么可能喜欢男生？他从小到大交的每一个朋友我都知道，他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是正常的，他为什么会喜欢男生？”
    “江庆欢，”男人叫了声她的名字，“他还没长大。”
    还没长大的孩子懂什么是喜欢？
    元柏寒走到窗前，“他的喜欢坚持不了多久的，就像他小时候喜欢的游泳，很快就会丢了。”
    “你不了解他。”江庆欢摇摇头，“他已经长大了。他现在只是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就要向家里出 柜，为那个人扫平障碍。”
    江女士似苦涩又似欣慰，“他早就长大了。”
    电话另一头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我为什么不了解他？这不也是你不让的吗？”
    江女士的崩溃再也藏不住，“元柏寒，我做错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妈妈才是对的吗？至少她养出来的你没有喜欢男生……”
    “江庆欢，”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既然你当初离开的时候说过永远不会后悔，那就不要后悔。”
    元柏寒转身背对窗户，他低着头，背光视野下他的面孔看不真切，声音也听不真切。
    “就算后悔了，也别让我知道。”
    江女士似乎是累了，过了好一会才说话。
    她说：“你骂一骂他吧元柏寒，毕竟是你儿子。感情是大事，不能得到的太轻易，得有个人骂他一顿。还是你来骂吧，我舍不得。”
    对面的人笑了一声，“行，我来骂。”
    接到父亲的电话的时候江羿绵正坐在医院走廊里。
    “愿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安然无恙，愿你的冬天永远不缺暖阳……”
    才新换的铃声，声音有点大。
    他拿着手机走到空旷的楼梯间，接通了电话。
    “爸。”
    电话里的男人总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嗯，我从你妈那儿知道了一些事。找个时间，我们谈谈？”
    江羿绵说“行”，又撇撇嘴，说：“我不去元家老宅。”
    元柏寒早想到他会这么说，“不去老宅。桂山公园那套房子，从你们搬出去就没有人去过，我们去那儿谈。”
    桂山公园那套房子，是江羿绵他们一家三口生活过的地方，在那里见面当然比元家好。
    江羿绵就说了好。
    元柏寒嗯了一声，又问他还记不记得大门密码。
    江羿绵当然记得，只是……
    “没有改密码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平静，“什么都没有变。儿子，我说那套房子是你的，它就永远是你的。”
    可是我记得当时说好的是净身出户……
    江羿绵不说话了。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重了一些，“江羿绵，说话。”
    江羿绵身体一振，“好的，爸爸。”
    元柏寒“嗯”了一声，“那现在见一面？”
    “爸爸，我现在在外面有事，换个时间可以吗？”江羿绵解释说。
    “那就中午，中午一起吃饭？”
    江羿绵还是摇头，“爸爸，我中午要回家吃饭。我们下午见吧。”
    元柏寒用食指点点桌面，“行，下午1点，我让司机去石山接你。”
    江羿绵点点头，“好的爸爸。”
    江羿绵从医院回来，正好赶上江家吃午饭。
    江妈妈正常和他打招呼，像没听过早上那番话。
    江羿绵也当没发生过，照样在家里当乐观小傻子。
    一家人其乐融融，江外公和江外婆没发现他俩之间的不对。
    吃完饭两个老人上去睡午觉了，江羿绵才松懈下来，小心观察妈妈的脸色。
    江女士瞅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来，坐我旁边。”江女士朝他招招手。
    小傻子立马屁颠屁颠挪过去贴着妈妈，脑袋小心地枕在了江女士腿上。
    “妈妈只是说需要时间去接受，没有说要生你的气。”江女士摸摸儿子的脑袋，“妈妈爱你，所以妈妈要多考虑一些，考虑的仔细一些。”
    江羿绵乖巧点头，“嗯嗯。”
    “但是这不代表妈妈赞同你这样做。儿子，你还年轻，很多事没经历过。以后的路很长，妈妈宁愿你天真的时间多一些。”
    江羿绵不太懂地眨眨眼。
    “什么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身后有江家，甚至元家这样的家庭，注定会比别人多一些勇气。”江女士看着他的眼睛，“但是这是关乎一生的大事，妈妈希望你想的久一点，给妈妈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这是劝自己想清楚的意思。
    江羿绵没有急着表明心意，说了个“嗯”。
    江女士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能听进去一半就不错了，就没再说。
    母子俩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江羿绵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江妈妈元家的事。
    “妈妈，爸爸约了我下午见面，在桂山公园。”
    江妈妈点点头，“嗯，去吧。”
    江羿绵看她没反对，又把头转回去趴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