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作数——喜欢之上，挚爱未达
    江羿绵带着商场的送货安装人员回到307的时候，黄杨正在等红绿灯。
    他远远地看见这边的交通灯变绿了，当时就加快了脚步。可惜还是没赶上，等黄杨走到绿灯下，倒计时只剩下5秒。
    赶时间的人会趁着这五秒冲过去，注重安全的人则会停下来等下一次绿灯。
    很明显黄杨是后者。
    他站在原地，看着绿灯变红，安静等着89秒的倒计时。
    和他同样等待89秒的是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那两个人的注意力大概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也不在意抢那5秒钟。
    黄杨就站在他们后面，可以看见少年的屏幕，听见他们略微拔高的声音。
    那两个少年背着网球拍，一个横拿着手机，手指不断地移动，另一个搭着旁边人的肩膀凑近了看屏幕。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激动，显然屏幕里的战况很激烈。
    搭着人肩膀的男生随口许下承诺：“王凯这局你要是赢了我叫你爸爸!”
    叫“王凯”的男生低头双手操控游戏，正沉浸其中，头也不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于是黄杨耳边渐渐只剩下那个高一点的男生的声音。
    “……我爱你啊王凯我爱你！”
    大概游戏进行地比较顺利，男生的声音又拔高了不少。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赢了！爱死你了王凯！”
    男生说话的语速快得像完全不经思考。
    黄杨突然想到江羿绵也说过这三个字。
    男孩之间插科打诨，很容易说出“我爱你”，尤其是某些要求得到满足之后。那样情况下说出口的“我爱你”，不郑重，不真诚，也不走心。
    所以黄杨觉得江羿绵下午说的“我爱你”也不能作数。
    其实黄杨就发现了，江羿绵对这段感情的认知和他的有偏差。
    江羿绵以为黄杨的“喜欢”是在告白信之后，是在追求期里萌芽发展。
    所以这个人话里话外透露出一种得胜的喜悦，好像自己追到了世界上最难追的人。
    那样胜利者语气说出的“我爱你”，黄杨总觉得像盖章。
    就像小狗标记领地一样。
    那是独占，是占有欲，是得意和炫耀，是殖民者一样高高在上的圈地行为。
    总之，那不是“爱”，至少不是“我爱你”里面的“爱”。
    黄杨认为江羿绵对他，“喜欢”是一定的，“爱”却不一定。
    “喜欢”可以因为很多原因，好奇心、同情心、关注度、征服欲、追逐感……太多太多东西可以变成“喜欢”。
    相比起来，“爱”要复杂得多，必须有很多很多的“喜欢”攒起来，必须有源源不断的“喜欢”供应，才会产生“爱”。
    现在他和江羿绵之间，大概只有几个“喜欢”，还达不到“爱”的程度。
    不过只有几个“喜欢”黄杨也很满足了，江羿绵的“喜欢”足够好，只有几个也能让黄杨常有欣喜。
    再说了，黄杨又想到自己，我也只给出了“喜欢”，何必要求别人给出更大的“爱”呢？
    这边江羿绵监督着工作人员安装调试设备，又亲自试用了一次验收成果，觉得可以了，就让人走了。
    工作人员离开前给他留了一份说明书，最后又郑重地把一张发票交到了他手里，并特意强调这张发票的重要性，让他务必好好保管。
    江羿绵自己安装电脑那次，发票都是随意往抽屉里一扔，到黄杨这儿他可不敢这么弄。
    第一黄杨的抽屉他不敢随便打开，第二他怕这轻飘飘的东西在谁开抽屉不注意的时候就飞走了。
    于是江羿绵坐在黄杨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发票，低头给黄杨发消息。
    [陶陶：杨哥杨哥，电脑的发票给你放哪里呀？]
    [陶陶：安装的人说这个可重要了，一定要收好的]
    他发消息时黄杨正在给小白批改作业，手机“叮叮”响了两声，黄杨只是偏头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复。
    等到黄杨改好今天的语文作业又给小白讲解完，时间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尾牙：刚刚在忙，发票你放在我抽屉里就可以了。]
    黄杨没回复这段时间，江羿绵独自感受了一会儿屁股下的椅子，发现这个椅子久坐的不舒适性，已经开始在网上给黄杨看工学椅了。
    一看到手机顶端弹出的聊天框，他就立刻点开，切换到私聊界面。
    [陶陶：要不要用什么压着呀，我好怕开关抽屉的时候它跑了!]
    随之过来的还有一个[小狗歪头]的表情包。
    图片里的白色长毛小狗和江羿绵有种神似，黄杨好像看到了江羿绵本人探头歪脑。
    被小狗可爱到的人轻轻一笑，给自己格外操心的男朋友想了一个办法。
    [尾牙：那你把它夹到学生手册里吧，相机的发票我也是这样放的。]
    对面发过来一个[好哒]，紧接着又是一个小动物系列的表情包：[猫猫点头]。
    黄杨把这个表情包也收藏进自己的聊天表情包里，然后就放下了手机。
    看着小白一笔一划写数字的时候他隐约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细节，思考了几秒却什么也没想起来，于是眨眨眼，又放弃了。
    大概一分钟之后，之前被黄杨放下的手机又“叮”了几声，发消息的人似乎很急切，连着发了好几条，连安静写作业的小白都被影响了。
    黄杨说声“抱歉”，把手机拿了起来，又叫小白继续写。
    调成震动的手机仍旧响个不停，黄杨无奈，直接给调成了静音。
    然后他才有空去看是谁发了这么多消息。
    备注为“陶陶”的人连着给黄杨发了9条消息，甚至现在还在发。
    黄杨从那个小猫表情包往后看，总算知道自己之前忘记的是什么。
    学生手册里不止夹着相机的发票，还有一张打了数学草稿的草稿纸。而在那张草稿纸上，在两行数学题之间，写了一首藏头诗。
    一首由黄杨亲手写下，又亲自藏起来的藏头诗。
    一首写着“江羿绵是小狗”的藏头诗，一首江羿绵绝对能看懂的藏头诗。
    那诗是这样写的：
    江是潺潺的活水
    羿是自由乘风的水汽
    绵是缠缠绕绕的雨线
    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雨
    小水滴穿过毛发
    狗狗就会被淋湿
    现在证据被江羿绵拿在手里，很明显是黄杨字体的照片直接发过来，黄杨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陶陶：[图片]]
    [这是什么好东西？]
    [藏头诗！]
    [杨哥你写的藏头诗！]
    [原来在杨哥心里我是小狗呀]
    [哎呀呀杨哥写我是小狗！]
    [小狗探头]
    [我愿意做杨哥的小狗！]
    [汪汪汪]
    [从今天起我就是小狗了]
    [看看我呀主人]
    黄杨燥得耳朵发红，只想躲起来。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自己该怎么回复，但他又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打断江羿绵继续发“狗疯”。
    于是新晋“小狗”江羿绵收到了男朋友的回复，一个无声胜有声的符号。
    [。]
    江羿绵知道句号要放在句子的结尾，私以为这是“停止”的意思。
    于是他说：[好的主人。]
    对面马上又发过来一个句号。
    这边的江羿绵笑眯了眼睛，乖乖回了个[好的杨哥]。
    看着手机上的一大串消息，尤其是那条自认“小狗”的文字，黄杨眨眨眼，意识到一点：江羿绵的“喜欢”不只有几个。
    如果黄杨预估的是五个，那现在看来，至少也有七个，甚至八个九个。江羿绵比黄杨想象中的，更“喜欢”黄杨。
    那种感情大概是“喜欢”往上，但要说“爱”，也还没达到。
    不过江羿绵给的“喜欢”其实远胜于一些人口中的“爱”，江羿绵的“喜欢”，比很多人的“爱”还要拿得出手。
    也许会更快一点变成“爱”呢？
    真好，黄杨偷偷想，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来“爱”我了。
    这之后手机总算消停，黄杨悄悄松了一口气，视线转回到认真写作业的小少爷身上。
    小朋友低着头，从这边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他脸颊鼓起一个小包，像白嫩嫩软乎乎的馒头。
    黄杨突然想起一些记忆里的画面和触感，他记得江羿绵脸上也有这么一坨小小的肉包。
    那是黄杨曾经爱不释手感受过的柔软和温暖，是黄杨亲口承认过的喜欢。
    黄杨浅浅一笑，发觉“想到江羿绵”好像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江羿绵”这个名字，从被黄杨记住的那一天开始，它的存在感就越来越强，一直在被不断赋予特殊意义。到了现在，黄杨经历的一切更是无时不与之相关。
    看了一会儿认真写作业的“小号江羿绵”，黄杨翻开备课本最后一页，拿起笔写字。
    是另一首只在心里写过的藏头诗。
    他写道：
    江是川流不息的活水
    羿是自由而上的水汽
    绵是缠缠绕绕的思念
    我变成了一颗树
    喜欢有雨的夏天
    欢欣鼓舞着
    你的降临
    新的藏头诗藏在备课本的最后一页，是正着数的句号，却是倒数的第一。
    黄杨轻轻抿嘴，把新的藏头诗拍照发给了名字的主人，然后把手机翻过去，不去看对方的回应。
    得到暗藏告白藏头诗的江羿绵连着发了三个感叹号。
    然后又是一堆消息发过去，但这次他一直没得到回应，连个[。]也没有收到。
    江羿绵开心，江羿绵激动，江羿绵发消息，江羿绵等回复，江羿绵朋友圈，江羿绵等不到回复，江羿绵冷静了。
    备注为“陶陶”的联系人折腾了一通，安静了，最新消息停留在一句话：
    [亲爱的黄杨，江羿绵也喜欢你]
    这条消息静静地躺在黄杨的未读消息里，文字在等待被查阅，情感在等待被感受。它以一个小红点的形式存在主页面上，像那天傍晚黄杨书桌上的玫瑰花一样红。
    没得到回复的江羿绵还记得晚上有课要上，于是他拿着书提前去了上课的教室，然后在教学楼楼顶打通了他父亲的电话。
    “爸，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男人之间的事想和你聊聊。”
    元父总是很忙，晚饭的点还在公司开会。电话响的那一刻他举手喊了暂停，于是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上司的指示。
    儿子主动打电话过来可是稀罕事，所以再忙的事也可以不忙。
    “我有空，等一分钟，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元父说完捂住手机话筒，又朝会议室里的人挥挥手，“你们下班吧，明天中午把新的计划书交给我。”
    策划书被打回之后，这些本来以为要熬夜加班赶工作的上班族一听截止时间延后，可以下班了，立刻就收拾东西走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动作之迅速，一分钟都没要会议室就清空了，最后一个人还体贴地帮老板带上了门。
    这边安静下来，元父就松开了话筒。
    “说吧，遇到了什么事？想要爸爸怎么帮你？”
    “爸爸，我不明白。”电话那头的少年神色郁闷，“为什么妈妈和外婆他们都不同意我和黄杨在一起，他们都不相信我，觉得我会对不起黄杨。”
    元父抓住了他话里一个陌生的名字，“黄杨？”
    江羿绵这才想起来他爸还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之前为了保护黄杨，江羿绵没敢向家人透漏“那个人”的名字。
    于是江羿绵郑重地给父亲介绍自己的男朋友：“他叫黄杨，黄河的黄，杨树的杨。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不再存在“追不到人就放弃”这种可能，儿子已经往人少的路上走了好一段路，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元父有点头疼。这种情况下，他都有点想说“不同意”。
    可是在江羿绵身上更不会有“玩玩就腻了”这种可能，被反对的情感只会更加激发少年的叛逆心，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念念不忘。
    元父叹了一口气，“你妈妈他们原话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我这是在欺负人，杨哥没有家人，无依无靠没有退路，我却有家庭做后盾。”江羿绵单手插兜，眼睛看向远处的天空，“可是爸爸，我永远不会抛弃他，我会一直陪着他，我可以做他的家人和后盾。”
    少年人瘪瘪嘴，话里有委屈和不甘，“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呢？”
    元父也抬头看远处的天空，“儿子，社会现实就是这样的。你说的那个人家庭条件不如你，他处于弱势，所以大家都会担心他被抛弃，担心他承受不住后果。这是大人的经验告诉他们的道理。”
    “你奶奶当初也很反对我和你妈妈，可是我们相爱，我们不怕困难，我们还是结婚了。”说到这里，元父勾唇笑了一下，“童话故事的结局是王子和公主结婚了，可是没人告诉他们，结婚之后是什么样子。”
    江羿绵安静地听着，他已经预感到元父后面会说什么。
    果然……
    “结婚之后，王子和公主生活在一起，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看起来很幸福。可是幸福好像很短暂，他们开始每天吵架。小到餐巾的朝向，大到对方的家庭和教育观念，有无数个矛盾，就有无数个吵架的理由。他们不像情人，倒像是仇人。”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江羿绵凝神去听，好像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
    于是他叫了一声：“爸……”
    元父隔了几秒回了一个“嗯”，然后似乎是放下了烟，“后来的事你大概能猜到了，他们离婚了。”
    江羿绵抿着嘴，回了一个“嗯”。
    元父又开了口，“所以啊儿子，谁也没法保证将来的事，你现在承诺永不变心，不离开他，不代表你以后也能做到。你说的黄杨，他和你不一样，他没有家庭做后盾，你们在一起之后再分开，会摧毁他的。”
    江羿绵摇头，“爸爸，我不会和他分开的。”
    电话那头笑了一下，“那就拿出你的诚心和决心，拿出实际看得见的保证，证明给他们看。让所有人看见，让大家对你改变看法。”
    江羿绵似有所感地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