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被吼懵了一下,她入府几十载,还从未被夫君这般急言令色呵斥过。
广平侯已是压不住怒火。
“说到这里,我倒想问问,院子里那棵百年老树,原本旺盛的很,这几日却被虫子啃食,瞧着像是病着了,你是想断了我们广平侯府的气运?”
崔氏声音也慌了起来,“侯爷,这,这妾身当真不知,妾现在便差人去问问。”
“现在想起来管这后宅了?我方才就差人去问了,原本看树的老翁,去喂马了,结果扭了腰,他月银减了一半,儿子媳妇远在浙东,瞧病没钱,开了方子抓不起药。”
广平侯越说越气,“若不是本侯今日去问了,怕是这老翁要死在院子里头了,那棵树谁来照料?”
“当真是好好一个后宅,被你理的乌烟瘴气,这雪娘怪不得她,刚接手这掌家权,你又是做什么的,侯门当家主母,便是这般看管教导她的?”
崔氏自嫁入广平侯府,从未被这般训斥过。
还是当着一众小辈,一众姨娘。
她当下就脑袋嗡嗡,捂着心口,面色泛白,被一旁的宋淮着急的搀扶住,“母亲!”
“是妾的错,皆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有看管好雪娘。”广平侯夫人当真是被鹰啄了眼。
往日的好名声,今日一朝尽毁。
克扣了妾室们的胭脂和衣裳,自己用了昂贵的玉容膏。
院子之中那棵百年老树,对侯府来说意义非凡。
先皇崇道,早在先皇还在世时,侯爷便请了宫里那位最受器重的道士来瞧过。
那道士说,这棵百年老树旺盛,侯府才能兴旺下去。
后来傅禾菀嫁入侯府,掌家之后,便重金请了一位照顾老树的老翁,确实将这棵树打理的枝繁叶茂。
而雪娘呢,让年逾六十的老翁去喂马,雪娘当真是好安排!
广平侯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雪娘此时已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广平侯顾忌着她哥哥是首辅,看似丝毫不降罪于她,可这番教训广平侯夫人,比降罪于她还要更严重。
她的掌家权,这次怕是保不住了。
非但保不住,她定会被广平侯夫人崔氏记恨上。
崔氏眼看着广平侯离开,又瞧见这些个姨娘都在场,想着被自己夫君训斥的那些话,越想越是怄的慌,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
傅禾菀也发现了崔氏的不对劲,将她搀住,“春桃,快去请大夫。”
宋淮再也忍不住,冷着脸看向雪娘,“不会掌家便不要掌家,现如今惹出这些乱子,要跪出去跪着,省的再气着了母亲。”
雪娘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本来心里是恨那吕贵家的,可现如今被宋淮这般大声呵斥了,还是当着傅禾菀的面。
雪娘抬头看向傅禾菀,发现傅禾菀如同置身事外一般,与所有事都没有干系。
可仔细想想,怎会没关系?
傅禾菀怕是早已料到了这一日,她就是想抢走自己的掌家权。
雪娘哭的几乎站不起来,被丫鬟搀着,跪到了外面。
————
清辉院。
春桃拉着冬竹和萋萋,将方才在静宁堂发生的事儿,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通。
冬竹憋着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怕是这次雪姨娘能老实几日。”
她还听说了雪姨娘在宫中帮着长公主陷害主子这事儿。
偏雪姨娘回府之后,这事儿便像是没发生过似的,府中竟然无人责难她。
现如今好了,真是痛快。
“过不了几日,大夫人便会将这掌家权交还给主子了。”春桃脸上也是压不住的喜色,“雪姨娘当这后宅,是这般容易就能掌管的好的吗?”
傅禾菀开口道:“就是掌管后宅不易,所以这掌家权,我不打算要。”
春桃讶异,“那主子,这侯府后宅怎么办?”
“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总归是与我无关,自有别人操心,没了雪娘,还有个玉姨娘,还有侯爷的夏姨娘,这府中,各个都是能人。”
傅禾菀笑道:“若是大夫人那头,让你帮着置办一些沉香院用着的物件儿,你便去置办一些,其余的事,我们便不管了。”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也不会永远在此处待下去,只需照顾好祖母便好。
再者说,祖母最疼爱的孙子也要回来了。
“主子,七小姐来了。”
外头响起了丫鬟的声音。
紧接着,祖母院子里头的何妈妈便牵着婉仪的小手进来了。
“少夫人,七小姐这些时候日日都问,什么时候能来见你,老奴实在是没法子了。”
“辛苦何妈妈了,今日便让婉仪留在此处吧。”
何妈妈笑着应下来,又将傅禾菀拉到一边,“少夫人,老夫人让老奴来问你一句,您可还要继续掌家。”
傅禾菀愣了一下,她的心思,还有府内发生的这许多事,祖母都是知道的。
“老夫人说了,若是你还想要这掌家权,她便帮您拿回来,若是您不想要,便算了。”
“辛苦何妈妈和祖母说一声,禾菀如今不想掌家了。”
何妈妈重重地叹息一声,“老夫人猜您也是这般想法,便不让老奴劝您什么,可老奴心里想的是,这广平侯府是您与老夫人的家,这广平侯府,离了您掌家,怕是安分不了。”
“我意已决,是我对不住祖母。”
“都是老奴多嘴,您可千万别这样想,老夫人她说了,她年纪大了,这侯府的事儿,她也掺和不过来,老夫人是真心疼您的,您不掌家,便不掌吧,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傅禾菀轻叹一声,想着,怕是此事也要让祖母失望了。
让春桃送走了何妈妈,傅禾菀便看着在屋子里哒哒哒忙前忙后的小婉仪。
几日不见,她似是又长高了不少,此时正学着萋萋和冬竹歪歪扭扭走路的模样,有时候还会帮他们拿拐杖,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走路。
傅禾菀忽地想到了那日在摘星楼,太后娘娘对长公主无奈的感情。
她对婉仪,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时,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婉仪又朝着门口走过去,迈开小短腿想要迈出门槛,却被绊了一下,一头朝着外面栽去。
傅禾菀急急走了两步,一颗心提了起来,却见婉仪被门外的少年稳稳地接住。
少年为了接婉仪,是情急之下双膝磕到了地上的,似乎还受了伤。
傅禾菀走过去,将受惊的婉仪一把抱了起来,却看少年还呆滞地跪在原处,胳膊还是维持着抱孩子的姿势,没能收回去。
傅禾菀轻轻地拍了拍婉仪的后背,轻声安抚着,余光扫过少年,“站起来吧,可受伤了?”
“回少夫人的话,不曾受伤。”
傅禾菀又哄了小婉仪几句,看她没被吓着,才将她放到地上,“婉仪是不是想去院子里玩耍?”
小姑娘乖乖点头。
傅禾菀看向那个叫木愈的少年,“你带着七小姐去院子里吧。”
少年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七小姐。”
他只唤了这么一声,然后便什么都没说,满满地朝着婉仪伸出了手。
婉仪歪着头看他,乖乖地牵住了他的手。
傅禾菀去了书房,然后从上锁的一处旧箱子里拿出了话本子。
以往跟着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的时候,她时常让春桃为她出去买话本子,看完就偷偷给了外祖父府里的丫鬟。
她以为外祖母并不知晓,还当自己瞒的很好。
可谁料她嫁入侯府没多久,外祖母将这个箱子给她送了过来,说是额外的嫁妆。
傅禾菀才知道,外祖母是一直知道的。
她自小便觉得外祖父和外祖母对她严厉不甚亲近。
他们也不喜她舞刀弄枪的爹爹,所以待她更为严格。
拿到这个箱子的时候,她才知道,外祖母心里头是很疼爱她的,不然怎会收着这些在她看来是离经叛道的书本。
“主子,听说夫人刚回去就病倒了。”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再去瞧吧。”傅禾菀翻了几页。
祖母托何妈妈将婉仪送过来,也是给她一个躲清闲的由头。
“可这般,会不会让夫人觉着您不够重视她这个婆母。”
傅禾菀轻轻“嗯”了一声,“她方才便这般觉得了,更何况,即便是让她觉得我万分重视她,也没什么用。”
“奴婢明白了。”春桃看了眼主子正在看着的话本子,“主子,这个话本子,中册,下册都出来了,主子可要奴婢为您买回来?”
她记得这是主子未及笄之前最喜欢的话本子,每晚都藏在枕头下面,然后点了灯偷偷看。
傅禾菀翻看了几页,顿觉可笑的摇了摇头,将话本子合上,“罢了,什么山盟海誓,生死相随,奋不顾身,瞧着假的很。”
春桃一怔,她记得小姐那些年对这个话本爱不释手,还看的偷偷抹泪,第二日又是作诗,又是作画的。
现如今却说假的很。
春桃忽地觉得很难受,心里头开始憎恶广平侯府。
“箱子留下,话本全都拿出府寻个没人的地方丢了吧。”
傅禾菀说罢,起身来到窗前,看向了外头。
外面的少年,目光就没离开过小婉仪,小心呵护着,看向婉仪的目光之中,带着些许复杂。
她给父亲寄去的信送出两日,怕是没十天半个月的也无法加急送回来。
傅禾菀又从书架上挑了一本兵书看了起来。
这时候外头一阵哽咽声由远及近响起。春桃探着身子看了一眼,走过来低声道:“主子,是雪姨娘来了。”
“少夫人,雪姨娘过来了,求着说要见您。”外头响起丫鬟的声音。
春桃皱眉,“她又想做什么幺蛾子,这时候该去大夫人那头跪着才是,怎么来找主子您了?”
“大夫人的院子,怎会允许她跪着,她来找我,自然是有事相求,让她进来吧。”
春桃听主子这意思,是知道雪娘来清辉院所为何事的。
她出去将雪娘请了进来。
“姐姐。”雪娘一进书房,就踉跄着跪到了傅禾菀脚边,“求姐姐救救雪娘。”
傅禾菀手里的书没放下,也没让雪娘起身,“我怎有能力救你,雪娘身边皆是贵人,还是寻其他贵人相助吧。”
雪娘用力地咬了下唇,哭的肝肠寸断,“在宫中之时,妾不敢违逆长公主的意思,这才顺着长公主的意思,误会了姐姐,若是姐姐还觉着气不过,便罚妹妹板子。”
“怕是父亲也不敢打你的板子,雪娘说这话,是折煞我了。”傅禾菀声音淡淡的,将兵书翻了一页。
雪娘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裳,傅禾菀既知道这点,竟不肯给自己台阶下,甚至还让她一直跪着。
但她这次所犯之错,已是无法收场。
既然傅禾菀不顺着台阶帮她,她就只得靠自己来索要了。
“姐姐,打理沉香院之事,姐姐可否能交给妹妹来做?”
现如今父亲母亲甚是重视世子回来之事,若是她做得好,定能让母亲对她刮目相看。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此事,既然妹妹执意想要去收拾沉香院,那便交给妹妹了。”
雪娘没想到傅禾菀竟答应的这般快,再一想,傅禾菀在太后娘娘那里得了脸,而自己又犯了错,以为掌家权会给她还回去吧。
所以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妹妹在此谢过姐姐了。”雪娘说完,又开口道,“姐姐,近日您忙着宫里的事,妹妹不敢因为其他事搅扰,可现如今有件事儿,事关夫君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是揽月阁玉姨娘的事,前几日雪娘发现,玉姨娘的人偷偷将避子汤给倒掉了,今日夫君又去了玉姨娘那头,雪娘是担心,姐姐的肚子还没动静,若是玉姨娘那头,有了夫君的孩子……”
雪娘欲言又止。
傅禾菀只“嗯”了一声,也没说要怎样,甚至看着对此事并不关心的样子。
雪娘心里头纳闷,想着傅禾菀应该就是在她面前装大度而已,表现的丝毫不在意此事。
像是玉儿那样的贱妾,生出一个庶子,她当真能做到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