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
“别说我的事了。那你们呢?”我夹了一筷子茭白炒鳝丝,看看胡之菲,“房子找好了吗?”
胡之菲撇了撇嘴:“这里。”
她拿着一块鲫鱼的腮骨,沾了点酱油在桌上画了个圈。
“浦东不是以前的浦东了。房租都很贵。”胡之菲用骨头在沿黄浦江的那一片划了一条曲线。
“喏,这里,你上班的地方。金桥,离陆家嘴不远。房租贵!”胡之菲哼了一声。
她这一声直接哼得我没声了,她这个贵的意思就是说,贵到离谱了。
“这里一带挨着浦西的,从上至下,6号线贯穿的那些地方,从外高桥、陆家嘴、金桥、前滩,一个个都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找不到性价比高的。”胡之菲皱了皱眉头,“而且吧,这一片区因为开发得早,房龄也大多比较老旧,我们去看了几家房型都很差。我看很难找到合适的。是吧,李驰?”
胡之菲说完,看看李驰,寻求认同。
李驰努了努嘴,道:“我们还是得考虑商住公寓或者写字楼,不然公司注册不下来。而且,她想做服装商贸,个体零售现在竞争太大了。为了长远考虑,不能注册工商个体户,要注册贸易公司,起步资金至少得三十万。”
我想了想,说:“这样啊。那民宅肯定不行咯,就像我们现在住的这种。”
“是啊。买就行,租当然不行。”李驰接嘴道,“所以,我说最好就是两条思路,要不就是loft公寓,下面开做工作室,上面睡觉。要么就是直租郊区的写字楼,面积大还便宜,但不现实。”
胡之菲努了努嘴:“还有第三条路,在我爸的服装公司下面挂靠个分公司。但是,没有独立法人资格。”
我和李驰都看出来,这不是胡之菲想要的,要是只为了给自己父亲打工,她何必休学折腾这么一通。而且,每次账都要再过一遍公司财务系统,在经营上肯定有很多不便。
“那你们这两天都在这附近看loft公寓吗?月租一般多少?”
李驰说:“40到50平的,金桥这一带大概七千左右。远一点到周浦那里大概能搞到五千左右的。”
我想了想说:“那再偏一点呢?”
胡之菲摇了摇头:“我和李驰讨论过。如果租在周浦一带,你上班路上得花上一个小时。再远就超过一小时红线了。太不方便了。”
“没关系,一个半小时路程我也能接受的。”我看看他们两个,不想因为我而拖后腿。
“野生动物园附近有新开的楼盘,那里比较偏,租房的人应该不多。再有就是滴水湖那里。那更远了,不过离健平的新校很近。”胡之菲的功课做得够全面的,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我好像听说现在16号线直达车40分钟就能到临港了?也要不了这么久吧。”
“你听谁说的?”
“一个学生。她家里就住临港。”
李驰果断地否决了我的提案:“再加上换乘时间,再快也要一个半小时。来回三个小时,通勤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在脑子里盘算的时候觉得无所谓,可天天如此就很累了。我看最好是直接住在工作单位周边。省时省力,才有精力为将来打算。”
讨论陷入了死局,我不禁抱怨道:“早知道就申请去新校了。那附近的房子是不是便宜得多?”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吧。”胡之菲心直口快道。
我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确实没用。我心想,他们本可以不用迁就我的。
她看看我,又安慰我:“再说那里现在也涨起来了。我小时候,我爸就说过,上海连块砖头都能卖钱。现在真是到了砖头卖得比黄金贵的时候了。”
我苦笑一下,说:“不是砖头值钱,仔细想想,是空气值钱。”
他们面面相觑又同时看向我,眼神中充满迷惑。
我用干涸的鱼骨又蘸了点酱油在桌上画了一个方框,说:“你看,这四面墙,这里是邻居,这边也是邻居,然后前面是楼道,后面是大地,你说你买的是房子吗?买的就是你在这个空间里面呼吸的空气。而且仔细想想,开发商只不过卖了个空间给到你,房东租了个空间给到你。你瞧不起大桥底下的流浪汉,没准流浪汉还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呢。”
胡之菲笑了笑,李驰舔了舔牙齿。
“说话这么损,司葭,你出息了。”胡之菲暗讽了一句,“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上海连个户口都值钱?那不就是一堆破纸?”
我忽然想到身份证310开头的刘钊,他作为沪二代,确实该有优越感了,他舍得买两千块一束的玫瑰花,可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最后,李驰拍板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贵就贵一点呗。反正房租是三个人平摊。我们三个人每人出两千,不就可以了。如果总是想省钱,就会损失更多。”
我和胡之菲相互看看,用眼神传递了一个信息:这话平平常常却饱含深意。
“好吧。”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那就按六千的标准在这个范围内去找。”李驰接过我手里的鱼骨,在标志我学校的那个圆点周围画了一个圈,李驰看看我,“我们让你不用换乘就能直达的。”
讨论完租房的事,我们三个吃完饭收拾好,决定出门散步消食。
这样的情形其实很难得。
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我们却极少有这样的时光,好像家不过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而触手可及的朋友,也只是字面上的“同居密友”。
“现代人的生活节奏真是太快了。”我不禁感慨道。而此刻身边正经过一串戴着蓝牙耳机夜跑的人。
胡之菲拉着我闪到边上。
李驰朝我们一扬下巴:“去那边吧。那边人少一点。”
我和胡之菲不禁苦笑。
因为现在时间已经很晚,跑道上夜跑的年轻人还多,可属于老年健身区的器材旁倒空了下来。
此刻,我和胡之菲在云中漫步的器械上来回来回地摆着腿。
李驰在我们对面的单杠上吊着,用上肢力量做引体向上。
“什么时候才能在上海安个家呢?”我转头看看胡之菲,有些感性地问。
那是因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到我那个一定要让我考到上海来念书的望女成凤的妈。
没想到,胡之菲说:“你找个上海人嫁了比较快。或者……”
胡之菲停下来,看着我:“创业才行。钱,不是靠每个月工资攒下来能行的,我爸说,要么靠商业经营,要么靠资本利得。没有听说过打工能发财的。”
“那也不一定吧。那种外企打工皇帝呢?”
胡之菲说:“你要是清北复交那也行。”
李驰在对面晃了两下跳下来说:“打工打得再好,时间也不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