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尘回想起当年,他还在兴冲冲准备韵儿的及笄礼时,突然听到她定亲的消息。
那种滋味儿,他这辈子都记得。
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少心力,才接受事实,又用了多大的克制,才没有立刻回京都抢人。
娶韵儿,是他这辈子用过的最迂回战术。
“祖父,韵儿因为我被人丢进冰窟,也是我拿命救上来的,此后我守着她慢慢长大。
您和舅兄最清楚,鼠生有多疼爱韵儿。
小时候我是她的另一个兄长,对她的珍重不比你们少。
长大了,我想娶她,日夜为娶她做准备。
她嫁给谁都有危险,都会受委屈,除了我!”
虞太傅收回目光,这一点他自然认同。
只不过混小子瞒了他们太多事情,不交代清楚,他这把老骨头无法安心。
先帝当初嘱意凤玄尘继承大统,很多人都知道,却在大行前突然改变心意,给了他一道留给凤玄尘的遗诏。
先帝心中是否恨虞家毁了他的继承人,虞太傅不敢乱加揣测。
他只想知道凤玄尘做了什么,逼得先帝在事关国本的事情上低头,和当今陛下之间,可还留有隐患?
“虞家愧对先帝厚爱,也误了王爷啊!”
凤玄尘绝世好看的眉眼冷沉下来,虞老头儿比父皇更不通情理,他白费口舌了。
“祖父能遵循父皇的遗诏,将韵儿许配给我,何来愧对一说?
父皇知我志不在天下,只想打犬戎娶韵儿。
打下夜幽原之日,便是我移出皇家玉牒,娶韵儿之时,可惜父皇没有等到我兑现承诺。”
“敢问王爷,先帝改立陛下为诸君,可是因为你的缘故?”
“不是,父皇选四哥继位,乃因他是您的关门弟子,精通帝王之道,有执掌天下之力。”
哒——
瓷勺掉回粥碗中。
虞太傅望着冒热气的粥,半晌回不过神来。
凤玄尘的这盘棋,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陛下上门求教被他拒绝?还是孟家满门被灭?
虞家变相参与了夺嫡之争?
当初凤玄尘骂虞潜,挑拨废太子罢黜自己的老师,就已经把虞家拉进了陛下的阵营?
好个帝王幼子!
如此心计智谋足以造福朝凤百年基业,偏偏全部拿来谋他的韵儿。
但凡先帝心狠一点,斩断凤玄尘心中软肋,逼他走上帝王之路,韵儿必死无疑,甚至虞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祖父无需觉得可惜,更没必要以为您愧对父皇,四哥和我四嫂治理天下的能力,远在我之上,且他们乐意干这事儿。”
凤玄尘太清楚虞老头儿心里的弯弯绕绕了,他懒得解释,说得越多,老头儿对他越不放心,以后盯得越紧。
“这天下要落在我手里,韵儿愿意当我的皇后还好,若是不愿意,祖父以为临渊会怎么做?”
不以为……
虞太傅不敢想。
凤玄尘的性子亦正亦邪,做明君还是暴君,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祖父,我不是当帝王的料,那活儿太苦了,哪有陪着韵儿游山玩水逍遥。”
“王爷慎言!”
“哦,忘了食不言,祖父快吃吧!”
还吃得下去才怪。
虞太傅现在一肚子官司,拿这个长孙女婿没有任何办法。
“我这里不用你候着了,王爷……”
“是!临渊这就带韵儿出门,抓紧时间赶路,争取天黑之前抵达四嫂的家。
祖父慢慢吃,临渊告退。”
“……”
他何时同意韵儿出门了?
哼!混小子!
虞太傅放下碗勺长长叹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临渊若是真心想给韵儿余生喜乐,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老啦!”
凤玄尘不负虞太傅所望,瞒下了偷偷带虞韵出门的行踪。
他如何不懂,名誉对韵儿和虞家的重要性。
回到京都无数嫉妒的眼睛都盯着韵儿,等她出错,将所有脏水泼向她和虞家。
在外人眼里,虞家女少傅赈灾回来以后,一心闭门待嫁,连进宫接受立功封赏都没有去,端的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临渊,我听昀灼说,他父亲近来喜读史书,不知这份薄礼,恩公是否会喜欢?”
虞韵打开古朴的樟木盒子,里头躺着一本陈旧的古籍,书页破损处都被人精心修补过,可见主人非常爱惜。
“忘川先生的《五代史补遗》,这不是岳父大人最宝贝的真迹吗?”
凤玄尘接过木盒,没敢拿出古籍,生怕力气太大碰坏了。
“嗯,父亲说好书遇知音。
这本书的真意已经刻进他脑中,存于形的外物赠与有缘人,也算一大功德。”
虞韵捡着能说的说,父亲清晨拿出这本书时,万分不舍,却坚决让她送出去。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何惜一点身外之物。
“岳父大人有心了,临渊谨记在心。
恩公醉心研究古籍,忘川先生的真迹定能搏他开怀一笑。”
别人不知道这本书对岳父大人的意义,凤玄尘却是清楚的。
当年为了求得真迹,他曾经在旧主家里做了半年侍读,等旧主识得他是可以托付之人,才将真迹送出。
这份礼物太重了!
幸好,恩人也是位懂书之人,不枉费岳父大人断然割爱。
“韵儿,岳父大人如何知道恩公?”
凤玄尘小心收好木盒,握住虞韵手,觉得不够暖,干脆将人抱进怀里。
“热!”
“嗯,出汗了换套衣服,不能凉着。”
冰肌玉骨,以前有多喜欢这种感觉,他现在就有多不安。
虞韵没有再抗拒,也没有抵抗力。
京都三月天,加上临渊的体温,她现在如置身五月端阳的天气,浑身被烘烤出一层细汗。
“父亲在南风馆主持论道时,曾闻四嫂谈起恩公的史论,只叹相见恨晚。”
原来如此。
“岳父大人是性情中人,日后或许能与恩公结为至交也未可知。”
“临渊,你可是有心事?”
虞韵从昨夜便有些察觉,临渊心里藏了事。
“嗯,多年未见恩公了,当年他被我连累,落得面门被灭,如今再见,不知该如何请罪?”
“我与你一起面对。”
“好!”
虞韵静静靠上宽阔的胸膛,没再多问。
能让临渊对她编理由掩盖的心事,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与她有关。
昨夜他进宫与四嫂见面,除了检查他的旧伤,必定也问及了她体内的寒症……